清晨,林默混在往宫中运送瓜果菜蔬的车队中,从没人处翻墙越瓦,回到了温室殿。
王吉守在刘贺的床前,靠着床沿打鼾。刘贺披头散发的蜷缩在床角,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林默轻轻踏过二人身边,临行至门口,侧里猛然刺出一把剑横在他面前。
“张师傅,一夜没睡吗?”林默笑着回头。
“人上了岁数,觉浅。”
精神抖擞的张安收回了细剑。这一下,他和林默算是扯平了。
林默望向酣睡的二人,问张安道:“张师傅,你的那些弟子,还适应宫中生活吗?”
张安道:“适应,当然适应。每天烹羊宰牛,不比在昌邑快活?只不过这样耗下去,恐怕迟则生变。”
“迟则生变?”林默很少见到沉默似木桩的张安脸上闪现过如此愁容。“张师傅是担心门外的侍卫?”
张安冷笑道:“一群鼠辈,早几十年,我能让他们寸步不近剑围。我担心的,是陛下的心气。”
“张师傅是担心,陛下会妥协?”
张安沉着脸道:“世间之事,但凡属人为,都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刚进宫中,能看出陛下的眉宇间一脸急迫之情,似乎与霍光的决裂就在眼前。而这几日,我观陛下脸上渐生疲惫之色。就像是豹子猎鹿,林大人见过吗?”
林默道:“那是何种样子?”
张安道:“鹿若是全力狂奔,未必不能甩开猎豹。可是猎豹知道那鹿以速取胜,索性先不发力,只是远远看着那鹿的影子。待鹿儿跑累了,停下来辨认方向,它再奋力追逐,一击扑倒。如今陛下就是那鹿,霍光就是豹子。豹子猎鹿,拼的就是一个心气。你们在此地查东查西,徒耗士气,难道是想着和霍光一五一十坐而论道吗?”
林默解释道:“张师傅此言差矣。霍光所依仗者,权也。而霍式之权,皆来自托孤之职。只要我们能证明霍光非但无托孤之权,甚至还有篡汉之心,那时掌握了天下民心,名正言顺,朝野合力,便能再造汉室中兴。”
张安摇头:“掌握民心?我只见过活生生的民,没见过什么民心。民心能抵几营羽林卫?自从武皇帝以来,天下尊儒奉孔。那孔夫子讲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如今陛下在位,一句话让霍光退位,霍光若应了,自然兵不血刃,霍光若不应,就是公然抗旨反叛,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名正言顺吗?”
“这……”林默被张安反驳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说从他知道的历史看,刘贺别说让霍光死,就是现在霍光还没废了刘贺,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张安接着说道:“林大人可曾听过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陛下甫立,乘新君之威,一言可平乱。而若是你们陷入案牍和细节之中,让霍光一党执掌了天下兵马人事,那才是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