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从张安粗糙的指缝间穿过,将将贴着那多年习武留下的厚茧,没有留下一丝血滴。
就这样,张安依旧一手不停抚琴,似乎在推着无形大浪行至高潮,另一手慢慢挪到琴身之下。
那里,藏着一把软剑。
“张师傅,停了吧。”
刘贺发话,张安在高潮处斩断琴声,抱琴起身,向天子行礼退下。
霍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安的背影,喉头轻咽,待其退出五步之外,才重新将手中剑交给手下,对刘贺草草行礼。
刘贺连忙起身,扶住比自己大大了几十岁的权臣:“大将军何必多礼!这未央宫中断然没有大将军行礼的规矩!来人,传朕旨意,以后大将军进宫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田延年脸色铁青,身后承诏的小吏正要出去传旨,被他一阵轻咳止住。
大将军指挥不动天子的乐师,天子同样驱使不了大将军任命的朝臣。
看似一边倒的局势,刘贺还是显露出了锋芒。
“陛下宽慰老臣了。老臣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这君臣礼数不可荒废。世人皆知萧何是高祖股肱,如今高祖不在,谁人能如萧何故事?”
刘贺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他知道霍光这不是在自谦,而是在直白的告诉他,你刘贺远不如刘氏祖宗!
少年天子索性转移话题:“刚才大将军问这宫中帷幔,实不相瞒,乃是朕仿照昌邑王宫所建。大殿太过空旷,这民乐奏响,四声回荡,不好。加了这帷幕,音韵柔美更胜以往!”
霍光眼睛扫过四周的钟鼓,不屑道:“陛下钟情鼓乐,有尧舜之风,老臣自当欣慰。只是陛下终究是天子,要多花心思在朝政之上。沉迷此道,只怕被群臣说是玩物丧志。陛下新立,当有所自警。”
“这……”刘贺听到朝政两个字,一声苦笑差点笑出了声。“这朝政嘛,自有大将军替朕把持……啊,执掌,对,执掌。朕才疏学浅,就不必插手了。”
“陛下此言差矣!老臣虽服侍三代三朝,可毕竟是外臣。国之大事,还要天子做主。”
“喔!”刘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竭力控制住自己,道:“这天下国事,还有需要朕做主的?”
林默站在角落里遥望着二人,皱起了眉头。
张安的出现让刘贺增添了自信,可是这份自信有些过了头。在老虎的面前,即便是披上狼皮的羊,也必须保持恭顺。
霍光正色道:“国之大事在嗣与戎。延续皇家血脉,就是最大的国政。”
皇家血脉……刘贺和林默不约而同面色一紧。
“今日,御史大夫蔡谊上奏,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蔡谊上奏了?这么快?!”刘贺几乎是脱口而出。
霍光眉毛一挑:“陛下早知此事?”
“不是,朕是说,这立太子的奏章上的很快。对,立太子的奏章。”刘贺解释着,佯作不知情的样子。
“朕尚未立后,也无有子嗣……可是这蔡卿说的也有道理,之前朕和大将军都被人行刺,就是这天下人心不稳。早立太子,让世人看到汉室国祚绵长,嗯,也是老城谋国之虑。对了,不知大将军觉得如何?”
霍光对刘贺的自说自话毫不理会,只是冷冷道:“谁说陛下没有子嗣?”
“啊,就是,谁说朕没有子……”
刘贺猛然一愣,望着霍光问道:“大将军你此话何意?朕什么时候有了子嗣?”
林默闻言,也是手心一紧。霍光的话像是一道巨大的乌云,将整个温室殿的空气重重压低。
“延年,请陈夫人过来吧。”
“陈夫人?!这宫中哪里有的陈夫人?!”(夫人,汉代宫嫔等级之一)
田延年没有答话,转身从宫外搀着一个女人进入温室殿。
“春雪?!”刘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春雪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你……何时……”
春雪向刘贺微微行礼,面若冰霜。田延年在旁道:“回禀陛下,春雪本家姓陈,今早太后已经下了旨意,因她侍寝怀上龙种有功,册封为夫人了。”
“你说春雪她肚子里,有朕的种?!!”
刘贺指着春雪,像是举着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