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蟠笑着拍了拍树干,继而道:“庭坚把我看得太重了,上次吕布作乱,我有何用?若是因我在而不乱的乱事,也不过是小乱罢了。若是我不能安抚的乱事,该乱也还是要乱的。”
陈冲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又问道:“子龙公致仕,几分是因为改制?”
申屠蟠反问说:“日升日落,几分是因为浮云?”
陈冲如释重负,他笑说道:“可并非人人都如子龙公一般,多为浮云遮望眼啊!”
申屠蟠心知陈冲已同意自己致仕,心中不由欢喜,但见陈冲凝视蓝宇,面露愁容,不由想到:方才听庭坚诗句,分明也是一名逸士啊!可惜为尘事所累。
于是有心宽解,便对陈冲说:“世人皆道自在难得,但我却大为自在,庭坚可知缘由?”
陈冲闻言不禁好奇,他行礼说:“请子龙公赐教。”
申屠蟠并不直答,而是取了一杯酒盏,往里倒满了水,而后递给陈冲说:“庭坚但行百步,能无漏乎?”
这杯水倒得极满,陈冲虽不解申屠蟠用意,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举杯慢走,行得百步,终究未洒半滴。到这时,申屠蟠问陈冲说:“庭坚可见周遭风色?”陈冲摇首说:“但见杯水,余者不敢闻。”
“这便是了。”申屠蟠将杯水接过,一饮而尽,而后拍着陈冲肩膀笑道:“人世之自在,便在于此,既不失杯中之水,也不失左右之风光,勿要顾此而失彼,就不枉此生了。”
陈冲这才明白,原来申屠蟠是在劝自己宽心,凡事不必强求。说起来,留侯张良矢志恢复韩国,曾冒死行刺始皇帝于博浪沙,虽功亏一篑,也足见其忠,后来却佐高祖以成帝业,留万户于子孙,得隐逸于黄袍,也是时运使然。自己与之相比,常怀忿忿,大概还是不能随遇而安吧。
但陈冲笃定地想道:这绝不是一件错事。
但申屠蟠的言语确实也令陈冲感慨颇深,自觉与家人相处颇浅。待老人走后,陈冲前往宅邸侧院,想与独子陈璋言谈片刻。
陈璋如今也已满十岁,虽然性格跳脱,但极为聪慧,读史书经文,常能过目不忘。陈冲对此极为欣慰,常常暗地里想,或许数十年以后,这孩子也能继承自己衣钵,成为国家栋梁。
只是陈冲入房之后,发现陈璋不在院中,询问仆妇,才知道他去了公主院里。
这倒也正常,自蔡琰去世后,陈璋便一直由公主抚养,公主暂无子嗣,便将陈璋视如己出。因此公主与陈冲的关系虽然依旧生硬,但与陈璋的感情却一直极好。陈冲抵达公主屋中时,正见两人对坐一案,公主默默绣着丝巾,而陈璋则垫着一本《诗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陈冲开门进屋后,公主双眸一亮,正欲起身,很快又被陈冲按住了。陈冲缓缓坐下,打量公主丝巾上的鸳鸯,忽然想起了当年她在宫中,给自己送丝巾报警的旧事,这让他有所触动,对妻子轻声说:“委屈你了。”
数年的岁月,早已使公主从易感的女子变为内敛的少妇,但她听到这句话,依旧险些落下泪来。
这也算是夫妻两人在共同经历的十数年岁月里,为数不多的和谐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