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胡轸都让众人安静,然后对着老友们说道:“男儿富贵要自己取,用嘴在这里占便宜算什么事?”说罢又拉着董越的手说:“真要是觉得不满,等我到了敦煌,掌握了四郡大权,又有老董在中军,想做什么事情做不成?”
这话说得石破天惊,众人听得一吓,顿时酒醒了十分,都不敢置信的看着胡轸。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董越拍开胡轸的手,斟酌着说:“胡督刚刚说的,怕是玩笑话罢!”
胡轸酒意还重,挥着手说:“难道还能是真话?不然我前面说,外任不如京中好,难道你们没听见?”
大家这才如释重负,又哄闹着喝了几杯,一直到差不多子时,这才分别散去。
只是虎贲校尉张绣回到家中,一时间坐立不安,闷闷不乐。他的妻子胡氏见状非常奇怪,便问他缘由。张绣犹豫少许,就把今日宴会上的所见所闻告诉妻子,又说:“胡督的话煞是吓人,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说要是真的,这怎么得了啊!”
胡氏听了脸色大变,连声说道:“这可不是小事,你赶紧去一趟司隶府,把此事说于龙首,免得将来出了祸事,结果把你牵连了。”
张绣将信将疑,又犹豫道:“可若是假的,我这难道不是诬告吗?将来如何在同乡中立足?”
胡氏说:“但有一分可能,也要撇清关系。难道将来大祸临头,大人才知道后悔吗?”
张绣觉得妻子说得有理,于是便点点头说:“那我明日就去。”胡氏却给他拿来长袍,一面给他披上,一面说道:“哪有人白日告密的?你现在就去!若是有人抢在你前头说了,那也是一桩坏事。”
张绣无奈之下,只好随意牵了一匹瘦马,孤伶伶地往司隶府上赶。此时陈冲刚刚入梦,听闻张绣有大事相告,非常诧异,但还是极为郑重地把他迎入湖边小筑内,与他煮茶谈话。张绣将宴席上所闻尽数告知,并叩首说道:“我实在不知胡轸言语真假,但即使是假,此言也甚是大逆,令绣寝食难安,故而告之。还望使君明察,只是若此言为虚,还望使君对胡轸从轻发落。”
陈冲不料半夜听到如此消息,一时人都木了。他良久才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国家去年才新定了法律,按律处置即可。国家不会亏待忠臣,也不会亏待功臣,但有一线生机,我也不会胡乱杀人。”
张绣松了一口气,与陈冲礼拜告辞,陈冲执烛火为他引路。张绣出了门,回头看陈冲站在梅花丛中,火光明灭下,他的面上并没有悲喜。张绣的心绪不禁悄然提起,只是这一次,他是纯粹地为胡轸担忧。
次日,陈冲命廷尉王象逮捕胡轸、董越,并搜查两人京中宅邸。若真有谋反迹象,则依律斩首,若没有,胡轸也不宜再在军中任职,陈冲的本意是,直接将胡轸除爵,但家资就不必抄没了,也算让他安度晚年。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胡轸被捕入狱后,王象还未来得及开庭审讯,胡轸当即自杀于狱中。他是将腰带的金钉剥下,吞饮而死的。死前没有任何争辩,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有看守他牢房的狱卒说,这个凉人在死前,把剩下的腰带送给了他,并在嘴里喃喃说道:“夏夜之萤,夏夜之萤......”
胡轸的遗言被长安百姓们听到后,很快就传播开来。人人都说陈冲办了一件冤案,这其中的是是非非他们或许难以明了,但“夏夜之萤”这四个字却足以打动人。
对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而言,人生的命运就好像是夏夜的萤火虫一样。或许没有人会在月辉下注意或理解,但他们仍然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抗争着,尽管在以前,他们也会相互杀戮和蔑视,但也有像这样短暂又动情的时刻,理解了过去难以理解的他人。
【1】它乾:指它乾城,龟兹国重要城池,以前的西域都护府居城,定远侯班超长居于此,完成了二通西域的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