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东人暂时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曹操虽然不愿迁民,但在此前数月间,大多数徐州百姓都已被迁到淮南。东军所接手的淮北诸地,也就是不能称为白地而已,但要以此为根基补给作战,其实也非常困难。故而在接手彭城与下邳之后,曹操多是在处理修城屯田一事。
随着东军将战线逐渐展开,情形逐渐往陈冲当初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失去徐州的屏障后,西人必须在豫州的广阔平原上独自与东人僵持。这实在不符合原本制于人而不受制于人的迎敌策略。但事已至此,陈冲也只能不断调来关西的民夫粮秣,在三军的驻地扩建城郭。对于已在相县用大量粮草诱敌的西军来说,这又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并且将在以后的每一年持续消耗大量人力财力。
两军就在炎兴九年的开春之中沉默地进行筑城屯田,数以万计的民夫在两州之间往来劳作。由于西人劳役在睢水右岸用水时,经常能遇见左岸的东人屯民,但双方并不因看见敌国百姓而恐慌,好像仍是如一国一般各行其是,这种繁忙的景象是在二十年前的太平时节都未曾见到的。
但在这看似和平的局面之下,暗中也仍有激流涌动。到二月初的时候,忽然有数人泅水逃到符离,要求求见符离县令温平。起初,温平只以为是逃荒过来的东人平民,并不在意,但等那些逃人说出自己原先所属的部队、属职,温平这才明白,他们原来是火石埠一战时被东人俘获的西军士卒。
这几人带来了一个消息:就在这几日,不知是处于什么缘由,东人将此前所得的西人俘虏聚集起来,在下邳进行大规模屠杀,一开始是进行斩首,而后抛尸泗水之中,接连几日不停,河畔因此血迹斑斑,连下游的吴人取用时,都觉得河水都带有一股铁锈般的血臭味。
到后来,东人觉得斩首太慢,血腥气也太重,干脆换了法子,改用用绳索将十几个俘虏捆成一串,逼着他们走入河里,很快就将人淹死了。火石埠一役,西军在夺桥之战时被俘虏的士卒有万人之多,这几日基本都死在泗水之内,只剩下眼下这几人勉强挣脱绳索,从水中逃出。
军情报到临睢,霸府极为悲痛,于是仍旧遣使于广陵,请周瑜在下游为士卒们收敛遗体。到四月时候,周瑜派人拖回了三千余具尸骨回来,河水浸泡多日后,也无法分辨谁是谁了,西军便在城南做了一个大冢,将他们全部埋在此处。
虽然对东军的行为忿恨不已,但对霸府诸将而言,更重要的是揣测其背后的意图。刘备为此召开军议,询问众人意见。诸将中多把此举当作示威,以为东军不日便要再次进犯。
但荀攸却以为不然,他分析说:“若东人是打算示威,当携众到军前挑衅,以头颅筑成京观才是。怎会在下邳杀人的道理?”法正听罢,大为赞同,他说:“当然不是示威,曹贼携众远多于我军,对峙如此之久,莫非不缺粮吗?我敢料定,他食用不多了!”说到这,他又猜测东人下一步的行动,“恐怕这一两月间,东贼便要撤军了。”
果然,等到四月中旬,东军有部队开始拔营北还,虽然仍有不少余部留在徐州,但已见不到曹操的黄天腾蛇旗帜了。再到五月初,大部分东军都已自琅琊北走,新任的徐州刺史袁熙也赶到下邳就任,经密间打探,此时徐州的驻军已只剩下两万余人。
到了这时,西军中又有孟达、张绣等人请战,打算趁此机会收复徐州。但刘备与陈冲商议之后,还是拒绝了。对西军而言,徐州原本就易攻难守,所以才将其转交吴军。只是吴军并无意参与中原事宜,才衍变成如今的僵局。
而眼下既已在豫州筑城,耗费了大量财赀,再在徐州这种偏远难守之地用兵,拉长战线,不仅在战略上显得没有必要,在财政上也难以支撑。想必曹操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就此撤军吧。
至此,霸府也决定撤军。大部分将士在临走时遥望东方,回想在汲水两岸厮杀时的场景,他们本以为会有更多的惆怅和悲伤,但结果却只能觅得些许日光下残存的空虚。
这一场僵持了九月之长,极度血腥又毫无成果的徐州战事,终于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