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视董承如无物,令人奏响军鼓,整理甲胄,很快率兵出营。董承知道祸事已无可避免,再留已是无用,只能叹息一声,策马往宫中回报。而吕布则强令换下厨城门的守卒,带着自己嫡部上楼,这才有了陈冲在城下目睹的这一幕。
待城头的旗帜更换完毕后,吕布令一人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对着在城下观望的汉军大声道:“陈冲陈龙首在何处?吕布奉诏在此,有事与他相商。”那人喊了两遍后休息了一阵,而后又继续对着城下呐喊,消息很快就传到陈冲耳中。
陈冲听到吕布相邀,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张既此时就在他一旁,以为是射杀陈冲的计策,赶忙劝谏道:“使君不必上前冒险,不如我去与他说罢!”
陈冲思量了一番,微微摇首说:“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多带些侍卫,不入箭程便可,他还能飞下来杀我吗?以吕布的性子,也不会出这种主意的。”
说罢,陈冲翻身骑上青隗,又让段古部护卫旗帜,领着百余人一起策马上前。
他们走到三石弓的箭程边缘,就在此停下,由亲卫李良对着城楼上的守军喊道:“龙首就在这里,吕君有何吩咐,不妨直说吧!”
城楼上依旧沉默少许,陈冲仰望上方,知道吕布是在寻找自己,便挥手让左右散开,自己径直走到较显眼的旗帜下,对着城楼上说道:“不必找了,我就在此处,吕君与我都并非矫饰之人,有什么言语,也不妨直说。”
他说完,守军中当即出现一阵骚动,而后人群中露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是吕布。他注视陈冲片刻,而后说道:“陈冲,你我都是边地刀剑中滚出来的,何必如此相逼?不若你就此带兵返并,我赔你万金,就此作罢如何?”
陈冲听闻此语,不禁哑然失笑,他随即郑重回答说:“奋武,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我今日若与你讲和,恐将遗臭万世!”
吕布闻言,也在城头微微颔首,他说:“既如此,那你也就别怪我辣手了。”
他随即转首下令,两边的兵士很快也散开,随后是十几名壮丁缓步上城,似乎还在地上拖拽什么东西,但又因隔得太远,陈冲看不清切。等这些人全都站到墙边时,吕布弯下腰身,从墙角出拉起一个浑身褴褛的老人,对着陈冲冷笑道:“你可识得这是谁?”
陈冲抬眼望去,险些叫出声。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他的阿父?纵使隔得极远,纵使陈夔的身形与面目在细雨中显得极为模糊,但陈冲仍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父亲。他虽然看不到陈夔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却能依稀看见他衣衫上的斑斑血迹。
陈夔似乎说不出话,他好像因听到独子到来而转了转头,但陈冲定睛一看,又好像没有,在他眼中能确定的,只有老人已在弥留之际的事实。
与此同时,士兵们又把其余犯人按上城头,不难看出,这些人分别是陈冲叔父陈谌、陈信、陈光、妻子蔡琰、堂弟陈休、陈德、陈秋以及长子陈时。不等陈冲多言,吕布已对部下喝道:“天子有诏,陈冲作乱,依律,诛三族。”
话音一落,士卒们当即一刀一个,将这些人尽数砍倒,而后将尸首扔下城楼。每一具尸首落地的声响,都令陈冲浑身一抖。
等所有人都杀尽了,吕布的身影也就消失在城头。而城下一片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在马上一动不动的陈冲,又看着细雨中正渗出鲜血的尸首,很多人连劝慰的话都不敢说了。
这时候,胡轸冲上前来,对陈冲叩首道:“请使君下令攻城罢!我愿披甲携剑,拼去一身性命,也要为使君诛杀此贼!”他话音刚落,陈冲帐下各将也都如潮水般围上来,对着他高声请战。
此刻陈冲只觉他们吵闹,他很平静地抬手,示意他们噤声。众人立刻闭口,等待着主帅来发号施令,不料这一等就是许久。
终于,陈冲张口吐了话语,他说:“胡闹!营垒都尚未扎定,攻什么城?”这嗓音沙哑到仿佛朽木发出的,陈冲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而后他继续一字一句地言说道:“眼下麻烦诸位,先帮我收拾族人遗体吧!”说罢,他缓缓调转马头,一步一步往阵中走去。
孰料走了几步,陈冲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灭门了!我还活着干什么?”立觉心中刺痛如同针扎,他试图挣扎一番,可到底握不住手中的缰绳,继而眼前骤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颓然从坐骑上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