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古横马在陈冲身前,蜀人数支长矟刺来,矟尖刺入了马的侧腹,段古挥手捉住一根刺向自己的槊杆,大叫一声,用力想把蜀人扯过来。蜀人一害怕,又丢掉长矟朝后撤退。段古就倒拿着缴获的长矟,催动受创的坐骑朝前猛冲。但马儿连中数矟,已支撑不住,长嘶着前腿跪下,将段古掀下鞍去。
段古此时穿的是两铛铁甲,地上又是湿泥,这一下实在摔了个狠的,想站起来又没有力气。他想抽出腰间的斫刀,支着站起来,可肩胛又传来一股剧痛,显然是左臂摔脱臼了。这时候,三名蜀人举着矟杀过来,他只能闭目无奈等死,但很快又听到几声惨叫。段古睁开眼,正看见刘望拿着弓翻身下马,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原来正是他三箭三中,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刘望是张既的亲卫,并非凉军出身。故而在帮他正骨的时候,段古觉得有失颜面,哼了一声说:“你们这小娃娃,还真以为我不行了?俺跟随皇甫将军与韩文约大战的时候,你们还在咿呀吃奶呢!”说罢挥刀扑向一个蜀人,转眼之间就将那人劈倒在地。刘望也不恼他,驱散眼前的蜀人,重新翻身上马。
汉军就是在这样的血战里,一步步凿穿蜀军的阵线的。
刘范在向存阵中,正受百余亲卫拥簇,他见汉骑如此能战,自己的阵线接连被撕裂,不由握鞭切齿道:“龙首的部众都是虎狼吗?最多不过是三千人,我们吃不下?!”他转而对向存道:“你帐下有无勇士?若能夺回军旗,我必赏百金!”
向存心生犹豫,但也不好明面拒绝主君,只得点出几名亲卫,低声吩咐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我看贼军如此勇猛,今日恐怕还是难以建功,留有用之躯到明日吧!”
话虽如此说,可人还没有出阵,陈冲竟似窥破了主将所在,反领着众骑向他们眼前杀来,一名汉骑踏上一处由蜀人尸体堆积起来的小丘,从背上再取出数支破甲箭,仅仅好像停顿了一下,箭矢的飞影如同鹰啼般一触即逝,就可见脚下的尸堆又多出一具躯壳。
刘范便拉住了即将出阵的几人,对他们指着那名汉骑道:“把他给我射下来。”结果话音刚落,那名骑士反望过来,蜀人们见他点了一下头,隐约可见铁胄下的微笑,转眼又抄手从马鞍边抽出一根箭矢,抬手就射。此时正是西北风,风势不小,那箭逆风而来,却正中刘范的坐骑。箭头射穿皮甲,洞胸而入,直到箭羽。可怜刘范精心购来的陇上骏马,来不及做出死前的挣扎,前蹄便跪地侧倒在枯草之上,显然已毙命了。
刘范落地之后,阵中顿时生出巨大的扰动,士卒们都连忙来护卫遮挡,向存也连忙跑过来,将自己的马换给他骑。一箭落马,可谓是骑士的奇耻大辱,刘范心中大愤,但同时,他心中更是凛然,自己阵中如此反应,恐怕位置已经藏不住了!他挥手令身边的卫士都散去,上马对向存说:“敌情如何?”
不用向存回答,只看他脸上失措的神态,刘范便知晓,汉军已然动了,他立身望去,可见原本有些松散的铁流正在兵阵中重新汇聚,虽然速度稍有停滞,但骑军的矛头已经初步凝结,直指自己所在。
向存对刘范说道:“公子,不如先避其锋芒,择机再战吧!”刘范不为所动,他用马鞭指着对面的汉骑,冷声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贼首近在咫尺,己方却临阵脱逃的,向君莫非愿我遗笑后世吗?”他随即向号兵下令道:“令各部向我靠近,我今日必与陈冲一决生死!”
说罢,军阵中立刻响起角声,原本欲要展开包围的蜀军阵势,也随之缓缓收拢,蜀兵们围绕着刘范,在汉骑面前改结成一道道半圆的弧线,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刘范正是寄希望于这样的攻势,将汉骑的锐利尽数消解。
然而这次的变阵,却将蜀军严密的布阵露出了一丝缝隙。陈冲只看了刘范一眼,随即拨转马头,在众人的拥簇中直往缝隙奔去,蜀人纷纷射箭阻止,但对于汉骑而言,没有槊戟组成的铁墙,眼前的缝隙与坦途无异,一些人试图再将缝隙填补,但相较于驰骋的骑兵,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不是被撞倒在地,就是被踩踏至死。
陈冲由此贯穿了整个战场,一幕幕地狱般的景象在眼前掠过,自己就像是经过了一条箭羽与残肢层叠而成的大道。背后的蜀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在发觉追不上后,逐渐也放慢了脚步,厮杀声也渐渐小下去了。
虽然没有鸣金收兵的号令,但经历了战场上的来回波折之后,两军士卒都精疲力竭,不约而同地结束了混战。等陈冲回到主阵中,众人迎向他的时候,天色已经显得昏暗。人们嘴唇干裂、饥肠辘辘,浑身上下都被血汗所包裹,回望着微微起风的战场,他们都不禁陷入沉思:到底还要如何才能获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