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军如今行走的这条道路名叫褒斜道。又因秦昭襄王时,国相范雎在悬崖绝壁间穴山为孔,插木为梁,铺木板联为栈阁,接通道路,故而又称栈道。
自栈道建成后,褒斜道一直是长安通往汉中、巴蜀的主要道路。故而当年高祖刘邦自鸿门宴后,为迷惑项羽示无归意,便烧绝所过栈道。还是到世宗孝武皇帝时,拜张卬为汉中太守,发数万人入道中,“凭崖凿石,处稳定柱,临深长渊,三百余丈,接木相接,号为万柱”,这才复兴褒斜道。近三百年来,关陇与巴蜀的商贾们在这条道路上往来络绎,成就了不知多少货殖巨富,但自此处向关中用兵,自高祖建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蜀兵们踏上褒斜道时,很快就窥见了一二前人的艰辛。走在栈道上,举目四望,只见高山相连,环顾脚下,唯有逼仄山谷。所谓阴溪穷谷,奔崖峭壁,便连天上的风声都隔绝了。人们感觉自己走在半空之中,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了,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能听到脚下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但直到人们从此处走完,竟还没有木板倒塌。
再往北走了四天,拐了一个弯,他们走到了第一段栈道的尽头。汉中本地人说,沿着山谷再往东走,很快就能看到褒水的源头了。那里是一处浅坡,有一乡三亭,可以稍作歇息,而在浅坡的东北面,便是斜水与第二段栈道。
这里的乡亭中原本有十余名凉军的斥候,但看到蜀中的大军后,早已逃之夭夭。不过刘范原本也没有保密的打算,只是派了几百人作为前驱继续前行,以防止凉人烧毁栈道。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在乡亭中一面休整,一面等待后续部队。
到了这里,关中的风雪也就卷了进来。山岚如虎狮般在头顶咆哮,冰冷的雪气像厉鬼般捉住了人的咽喉,喘息间如有利刃刺入喉肺。乌黑的天幕下,大雪密得好像是浓云在流动,使人们觉得眼前明灭不定,好似炼狱的炙火发出了诡异的奇光。狂风绕山的情况下,山头就像巨海内的礁石,像要马上跌倒下去,沉入到无边的白色波涛与烈焰之中。种种景象,直教人心惊骨寒,惊溃不已,以至于有一种末世之来临,天地即将闭合的错觉。蜀人们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便躲在临时借来的民居里,用牛皮裹身,像羔羊一般互相抱拥,紧紧抓住同伴的手,在火光前低声祈祷念神。
这样胆战心惊,哆哆嗦嗦过了两日两夜。第三日的天明时分,大多数人都在过度的恐惧和疲惫后睡去了。这时候,清晨的屋檐结了一层薄冰,又化作露水滴在雪地里,有一种金色的明亮气息贯入了他们的鼻孔。有人最先睁开眼,到门外去看,四周静悄悄没有半点声响,阳光从几乎伸手可及的天空刺了下来,让人眩晕而睁不开眼。众人陆续醒来,有人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喊道:
“斜水,是斜水!”
云开雾散,一条清白色的河流近在咫尺,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四周万千山头落入眼底,可见一道彩虹横跨山腰,青白的奇峰峥嵘毕露。刘范看到这幅景象,不由感慨道:“九州四宇无尽,也难见如此辉煌的白云之巅!”他又对随行的庞羲说:“此山为谁而生,此水又为谁而流?若我有日死去,归葬于此处,倒也不错了。”
而后率军继续北上。在出发前,为了防止有人冻伤染病,他命人将军中不多的马都集中起来,驮上满满的干草料与树枝,又让士卒们装满了烧开的雪水后,再继续北行。这第二道的栈道,包括了衙岭、青峰峡、龙咀崖、白云峡、上白云、东磨山等各种绝地,沿路几乎没有什么人烟,道路则因此变得更为起伏,加上前几日的风雪,可谓极为难行。行军的士卒们都想,若是有人拦在前面,恐怕大军就要进退不得了。但好在终究没有敌军前来阻挡。
最后一百多里的山道,蜀兵们足足走了一旬有余。等到从斜谷口陆续而出的时候,已是腊月上旬了,这么算起来,他们在褒斜道上走了近一月。可无论路上有多么艰辛困苦,但当他们看见广袤平坦的关中平原时,人们心中的怨气都一扫而空,他们私底下议论说:“从此处望渭南,真如人间天堂,绝美无比。”而后又相互鼓励说:“我等此行千山万水,历时月余才至此,岂能空手而归呢?”
此时作为前驱的数百名骑士回来了,率领他们的乃是中郎将吴懿。吴懿向刘范汇报说,渭水南岸几乎没有守军,只有在斜谷口西面有一处石头水,石头水的西岸是一处山塬,在那里驻扎着一大片营寨,其中人数似乎不少。而在渭水北岸的郿县,也一直有兵马往来,做不断调动的传闻。
刘范听闻完敌情,对将佐们笑说道:“北岸虽有兵卒,却不敢直面南岸,看来是主力未到啊。我们还有些许时间整顿,当先在谷口与渭南前站稳脚跟。”说罢,他留刘诞在谷口伐木为营,接应尚在谷道中的后续军队。自己则率已经出谷的两万步卒,大踏步向石头水西岸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