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司隶府从事史陈登受司隶校尉陈冲之命,率众包围司徒府,以司徒伏完涉嫌与建平将军董承合谋造反为由,将其尽数抓捕下狱。西京朝野大震,前来求情的官吏多如过江之鲫,其中不只有申屠蟠、韩融这般的几朝宿老,便连陶丘洪、孔融、孙炎等些许随霸府多年的老人,此时也都前来问情。
这些人都劝谏说:伏完毕竟是三公之贵,又是国家外戚,无论双方有何龃龉,此时都应顾全大局,不使朝中生乱。陈冲早也预料到此事,对他们允诺说,此次问讯,不动酷刑,不害人命,即使有罪,也都拖至年后处理。
将众人劝回后,陈冲不禁心中凛然。他本以为自己在关中执政多年,民生安乐,国资厚丰,政绩不可谓不斐然,应当能够收揽众心,平复群议才是。孰料天子只是安坐殿中,读书游乐而已,竟仍有如此影响。可见忠孝之念,乃是人心至德,即使玄德身为宗室,也难以消弭。他想,无怪当年田氏代齐【1】,明明田氏已高居相位,也要耗费百年之功。
好在陈登审讯司徒府之下,颇有成果。只两日,府吏便从伏完府中搜出密谋书信二十余封,往来对象皆是朝中公卿。
陈冲拿来观看,只见信中言说:司隶府与霸府无道施为,妄窥神器,是自取祸殃。而天子乃先帝正朔,却不得亲政,天实怜悯,才使刘备横遭兵败,所谓忠臣尽忠,志士奋力的时候,已然到了。
又在信中附有两府所为祸事若干。有的还算有些许道理,说司隶府新政乃是汉武故智,与民争利,竭泽而渔。其府下官吏横行霸道,伺机虐民害望,颇似主父偃一流。但有的则言辞荒诞,大谈天地异象、攻讦陈冲刘备无德。其中说陈冲最多的,便是不忠不孝,不为祖父陈寔服丧。
不过审讯至此,却也出现了一个问题。虽说陈登审出大量伏完同党,但他们所言密谋,皆是事成之后如何稳定时局,并不知如何起事,可见背后谋划的另有其人。为破获密情,陈登干脆不顾陈冲叮嘱,对伏完用重刑。
鞭笞百余,再施以烙铁,可怜伏完五十岁老人,被烫得皮焦肉烂,终于承受不住,供出了长史穆谦。而长史穆谦更是脚软,还未动刑,便直接供出元凶董昭。真相终于水落石出,陈冲这才恍然,原来万年公主的暗指竟是他。
然而为时已晚。在伏完被抓的前一日,董昭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府中请假休沐,如今早已逃出城外。陈登带人登门时,只留一间空房而已,火盆中余下一堆灰烬,显然是临走前烧掉的机要秘文。至于其中密谋如何,仍不为人所知。
姚贡得闻后,立刻向陈冲登门请罪,自述识人不明。而陈冲宽慰说:“这岂是姚公之过?莫说姚公,我也与他谈过几次,非常欣赏。可惜,如此人才,心思竟不在正道。”话虽如此,陈冲心中不禁暗自警醒,人心之可畏,实非自己所能揣测。
但董昭出逃的影响实难估量,虽然已向关中各郡发出海捕文书,但府内府外气氛皆是一片阴翳消沉。毕竟董昭在治中曹行事多年,交往甚广,除去少数人外,府内官吏皆怕受其牵连,自己也难逃干系。故而陈冲以主谋出逃,难生大乱为由,令陈登暂放此事,继而专心于接下来的战事。
徐晃此时已然来报,说自己已赶至风陵渡口,占据了桃林塞,继而进驻湖县。而董承见状,已收兵于曹阳亭与茅津一带,相距不到七十里。如今要害皆为敌所乘,又兵力雄厚,正面强攻恐怕收效甚微。故而他准备用险计,放弃辎重,留小众守桃林塞,大众渡黄河,自己绕过茅津,深入黾池、新安,并联络关东守军,奇袭函谷关。
陈冲见徐晃用此险计,心中不由一惊,但随即又感到宽慰,心想,如此险计,也只有徐晃这般常年游战的义军义士才能想出。于是回信说:“如真有把握,自可尽力去做,国家生死,尽托付于君也,切记切记。”
弘农计议已定,陈冲便不再操心。他如今心中最担忧的,还是益州的动向。若说南阳乃是天下一郡,那益州便可称天下一州,富庶与河北无二,而境内多升平。刘焉若倾国而来,恐不下有十万之众,若要反制,上策便是御敌于险道之中。陈冲虑及于此,便着手调拨兵器粮秣,运至陈仓、郿县两地。
此时已是冬月初三,明媚的天光持续未久,转眼又排云层层。到了傍晚的时候,果不其然,天空中慢慢悠悠开始撒起了霰雪,几乎没有风,但仍然能够感觉到丝丝的冷气从院中飘过来。
李义见状,便催人给陈冲端来一只火盆。陈冲正与虞翻比对这月长安的账目源流,因此月冰雹风灾的缘故,虞翻特意上书,请求赠加开支另建民棚。可如今正处战事,用度也难免有些拮据。事关百姓生计,陈冲十分上心,故而再三计较,到众人都已休沐离府,他仍与虞翻商讨此事。
结束时,天已半黑了,陈冲看天色不早,正准备回屋用膳。忽然杨修走进来,对陈冲行了一礼。陈冲看见杨修脸上扭捏的表情,不由笑说:“怎么,德祖有什么事要说?真是难得,但说无妨。”
杨修犹豫片刻,说道:“使君,我家大人有事想与使君相商,只是最近偶染寒疾,不能登门拜访,所以欲邀使君一晤,不知使君有无时间。”
陈冲闻言笑道:“天下事多赖下,少赖上,我怎会无空?文先公有召,那便去吧。不过德祖可要记得,多管几个人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