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为父亲遣为人质,刘琦知道这一行将九死一生,继而涕泪不止。但他性慈至孝,终究没有抗拒父令,只在众人陪同下,对刘表三叩首,便泣之而去。州府官员闻之,也不免怜悯刘琦的遭遇,议论两句君上的薄情。
虞翻在荆州完成使命后,继而沿江水西入益州。踏过初春的江关,在两岸夹逼中穿过巴郡,就进入了水草丰茂的川中盆地。踩上这片平坦温和的天府沃土,武阳、成都、雒县等蜀中重镇被他陆续越过,最终来到了如今益州州治绵竹。
此时刘焉已年近七十,老态龙钟,不能出城迎接了。虞翻在其子刘范的引导下,缓步步入绵竹州府。只见这位名垂当世的宗室贤良正躺在榻上,半睁目半瞑目地望着自己。其余二子刘诞、刘璋都侍立一旁,一个端盆为刘焉洗足,一个持碗为刘焉喂粥。
这不禁叫虞翻心生怜悯:益州牧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年迈老人,哪里还能想象,他曾是独步西蜀的文坛大家,阳城独秀?
刘焉见了虞翻,挥手让儿子退开,咕哝着说道:“是庭坚吗?他怎么十年来好似未变?”
刘范在一旁哭笑不得,大声在父亲耳侧说:“大人,这是朝中遣来的天使虞君,不是龙首。您认错了。”转而又对虞翻说:“让虞君见笑了。”
虞翻这才知道,原来刘焉这几年年岁已大,不仅视力听力衰微,连智识也有所衰退,刘范请医生看过,都说刘焉活不过两年了。如此情况下,虞翻颇为无奈,只得将诏令念给刘范兄弟三人,问他们谁愿意去朝廷。
三人闻言都不禁落泪,刘范向虞翻叩首说道:“虞君也看见了,我家大人气息微薄,朝不保夕,至多不过活一两载而已。而我兄弟中,若有人不能临终奉侍,终究有违孝道。圣朝以孝治国,还望虞君回禀陛下与大将军,能够保全我等父子亲情。”
虞翻颇感为难,刘范又说道:“州牧乃国家之任,我等岂敢有私心?但若大人归去,我等便守孝山中,绝不以仕途为念,还益州于国家。况且,司隶校尉本与我家有旧,总归能通融一二。还望虞君千万转报朝廷。若陛下仍旧不许,我也不敢有违圣明,必将自请归于西京。”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虞翻也不好继续多言,在绵竹歇息了两日,便匆匆上路,准备回京叙职。刘范得知后,非常愧疚,亲送虞翻至五十里之外,这才缓步走回到绵竹。
刚回到府中,刘诞刘璋已站在前堂院中,问长兄道:“那人可走远了?”
刘范微笑颔首,领着兄弟二人又快步走入刘焉房内,见刘焉还躺在榻上,闭目微微呼吸。刘范关上门窗,拉上门帘,在屋中点亮烛火后,才对父亲道:“阿父,既然瞒过了天使,接下来该如何做?您是打算答应董承?”
刘焉缓缓坐起身,咳嗽了几下,然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天子的诏书都送到面前,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望向自己的三个儿子,眼神中浑然没有面见虞翻时的浑浊黯淡,继而慢慢说道:“我老师祝恬给我卜算过,说我这辈子,遇董而贵。于是我攀附董太后,得以名列九卿;而后听取茂安公(董扶)之言,得据高祖龙兴之地;州中十余载无大乱,带甲者十余万,以至于今日。现下又有董建平给我带来天子诏书,这莫非不是天意吗?”
刘焉说到这里,微微喘气。刘范忙为他端了杯水,刘焉饮过后,才继续说道:“茂安公对我说过,益州有天子气。”
刘焉一把拉住长子的手,盯着刘范说道:“我已经老了,恐怕应不了这个谶言,这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伯玉,只要你有志气,欲为真人大家,那我又有何惧呢?”
刘范闻言不禁落泪,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孔,他郑重说:“我必不负阿父期望。”
刘焉见状,不禁释怀而笑。他膝下三子,只有刘范文武兼备,又心性坚韧,颇有光武之风。以致于刘范留在长安时,他时常为长子生死忧虑,夜中辗转难以安眠。
现在长子就在身侧,又待己至孝,令他大为宽慰。在蜀中的这十余载间,刘焉利用朝廷大义,屡平叛乱,又励精图治,俨然一西方强国。此刻他下定决心,不惜与旧属陈冲反目,也要为最高的位置搏上一把,至于是否真有天意庇佑,就只有上苍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