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赶到美稷时,美稷城南到处可见拔营的痕迹,但城外的集市虽然仍开着,城野还有不少农民在劳作。数十骑护送着陈冲驶过路边,农民们看了一眼,很快又都低下头来,专注在垄亩里。
此刻的王庭,仅剩刘笳还在,她一见到陈冲时,吓了一跳。因为陈冲一路颠簸,眼眉的伤口都裂开了,布巾和伤口粘在一起,不住地飘出脓液的腥味,整个人都快昏死过去了,刘笳忙给他安置到榻上,用热水敷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给旧巾布撕下来,给陈冲换上药。
等陈冲躺了一个时辰,精神稍好,一开口便问刘备走了几日,到了何处。刘笳颇为无奈,又给他换了一副湿布,才说:“玄德前日领兵开拔,现在应该在南边的桢林城。”陈冲立刻挣扎着坐起说:“那看来我还赶得上,时间不早了,我还是赶紧去。”
刘笳怎么劝都劝不下,只能扶着门楣叹气,眼看着陈冲又乘车离去了。
路上,随行的骑士见陈冲面白如纸,都劝他要不要稍歇,都为陈冲拒绝了,他回答说:“我从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尽力而为吧,即使倒在路上,我也才能倒得踏实。”
结果颇为不幸,陈冲一语中的,自己在半路上又昏睡过去,骑士们也不敢把他拉回美稷,只能硬着头皮往桢林走。当夜到了刘备大营,刘备本来听闻陈冲到来,还以为他平安无事,结果真到眼前,陈冲高烧不醒,浑身发烫,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当即叫来医士给陈冲熬药退烧,自己守在一旁,直到陈冲烧稍稍褪去,他才回去稍息。
陈冲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独轮车上,前面一匹驮马拉着,身旁刘备骑马,正和诸位将领们争论着,众人都与独轮车同步前行。陈冲招呼了一声,刘备满脸惊喜,便停下讨论,对众人笑道:“好啊,我的慈姑(媳妇对婆婆的称呼)醒了,他生怕我打输这一仗,专门到这里给我摆脸色了!”
陈冲没心情开玩笑,直接问刘备:“我们这是去哪儿?”
刘备这时候才严肃下来,他说:“随从已经和我说了,不是说有个老渠帅,准备安排白波在凉军中再反水吗?这是个好机会,我们的斥候回报说,南方的徐荣已到了。如今正在白土整军备战,我准备趁他们大军不齐,先逼他们会战,这样总好过两军在上郡对垒,时日一多,总会有些变数。”
陈冲点点头,躺回木板上,勉强吃了些东西,头脑一阵胀一阵空,很快就又睡去了。
第三次醒来的时候,陈冲发现自己已在营帐里。他这次感觉好了很多,浑身衣物被汗湿透了,但身子还是一阵阵地发虚,好在头脑清醒,还能听见帐外士卒捶打木桩的声响,一声一声,好像命运的脚步。
陈冲躺在寒衾里,开始不由自主地冥想此时并州的局势,如今上郡南北精锐云集,战场上已经容纳了近二十万大军,但既然离石与美稷都还在并军手中,那上郡的凉军也就无法借助城池戍守,毕竟其余皆是小城,无法容纳三万以上的部队。而且对于关中而言,上郡补给困难,若是成旷日持久的对垒,则劣势还在关中一方,所以一场决定上郡归属的会战是不可避免的。
若是并军大胜,甚至能裹挟败军,尝试再入长安,若是并军败退,就只能放弃上郡,困守美稷与离石了,而一切的一切,都在于王卯自称的白波反正一事,他将决定这场会战的胜负,他当真能成功吗?陈冲这么患得患失的想着,如若在往常,他当然不会产生如此疑虑,但经历了杨韩叛变之后,他对此变得举棋不定,甚至有几分怀疑。
这时刘备走进来,见陈冲身体好转,便告诉他一个消息:“庭坚,我们今日已到了白土城北,已经和凉人近在咫尺了。”他遇战不怯而喜,笑说道:“我本来还以为,凉军会再拖延时机,退到肤施再战,不料今日却不退了,就在圜水南岸与我对峙,还传来令使,与我约战呢!”
“你准备何时应战?”陈冲听得出来,刘备已经等的颇不耐烦了。
“就在明日!”
陈冲起身问他:“会不会太急了些?”
“不急。”刘备看出陈冲是想参与指挥,便直接把他按回榻上,劝他说:“你这般模样,上了战场,只会影响士气,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了,明日你就待在这里,听我得胜的号声!”
陈冲本欲再与刘备争论一番,刘备却拍拍肩,肃然说道:“庭坚,我自少怀有大志,求胜之心岂逊于你?社稷大业,又岂能真系于一身?你且好好歇息,如今军中良将辈出,高士满座,即使你歇息片刻,我也仍能胜之!”
这番话说出来,陈冲自知他心意已决,便改口说:“那我明日,就等你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