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迟疑,但蹇硕还是唤醒三名宫女,让她们拾了衣物匆匆去偏殿,又让殿口侍卫关上诸门,这才回到天子面前,天子斜脸望着他,面色苍白,目光却炯炯有神,他以一种洞察世事的平静语气,开口对他说:“蹇硕,我要死啦!”
蹇硕刚要开口,就又被天子打断说:“这些日子,我都在做噩梦,我梦见先帝,梦见宋绮,还梦见段颎,到处都是厉鬼,他们都索我的命哩!但我最后梦见你了,你身骑一匹五明骥,率领西园八校把我救出来了呢!然后我就醒了。”
蹇硕涕泪笑说:“既然如此,陛下应当长命百岁才是,老奴必殒首以保陛下长安。”
天子摇首说:“蹇硕,死就是死,高祖这般的神人,亦死于床榻之间,我知晓我要死啦,你拦不住的。”他哆嗦着从寒衾中伸出左手,蹇硕忙双手握住,天子的寒意令他周身凛然。
但他还是履行自己的职责,向天子汇报这几日宫中的变化,太后皇后的言行,两位皇子的表现。但天子明显的在想其他事情而没有听他汇报,等到蹇硕说完,天子开始说话,言语内容出人意料:他说他本想过几年诸乱皆平,他便解散军队、降低税赋、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等到刘协稍大,他便将国家大事交予他,自己回到河间老家,和常侍们牵黄擎苍,泛舟远游……
“时辰已到,时辰已到。”天子用这种咏叹的语气结束这个话题,对蹇硕说:“我留下这一团乱麻,蹇硕你不要怨我。做皇帝是个苦差事,只有刘协能担下,你要尽力帮他继承皇位,刘辩不是栋梁材料,吃不下这苦。”
这便是遗诏了,蹇硕流泪叩首,天子声音也衰微下来,他低声说:“若你朝中无援,可为援者有盖勋、刘虞、董重……”他在最后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在蹇硕手中草草写下刘备、陈冲、皇甫嵩几人名字。
蹇硕低首感受,片刻后,他发觉指尖失了气力,抬首看,天子双目微睁,眼神涣散,已然气尽了。
此时天色未明,殿中刮过一阵清风,将榻前的几枚蜡烛都吹灭了,蹇硕站起身,为天子掖好衾衣,再将熄灭蜡烛点起,抚摸桌案上天子所用事物,不胜悲恸。等他平息情绪,蹇硕打开殿门,叫过守门的侍卫,让他去给大将军何进传信,说天子御极,有遗诏相传。
传信以后,他离开嘉德殿,只身前往白虎门,联系在此值夜的骠骑将军领卫尉事董重。董重年过四十,精力已大不如前,熬到丑时便在侧门内修筑的小房休憩,蹇硕将他叫醒,将天子御极之事尽皆相告于董重。
董重得知天子驾崩,不由大为惊吓,问蹇硕道:“蹇公欲以何为?”蹇硕叩击房门,对董重述说道理:“陛下属意董侯,令老奴扶保其登基大宝,只是何进高居大将军之位,掌握天下郡兵,又有袁隗、卢植、许相襄助,若其要强立史侯为帝,董君可有良谋?”
此言如同震雷之声,董重惊慌失措站起身,握住蹇硕双手又行跪礼,对其连声道:“我能有何良谋,蹇公素来多智,即来此寻我,必有良策教我!”
见董重如此失态,蹇硕大为失望,但他仍啦他起身,对他说道:“将军何必如此?将军为太后之侄,执掌宫内省外四千卫官,而蹇硕身领少府之职,可命令省内五百宦官,又可遥控西园两千禁军,只要将军与我同心同德,则宫省内外,尽在你我掌握。
硕已传命何进,伪称有遗诏相宣,只要何进来此,将军再调遣心腹,设伏于白虎门前。待何进那屠夫行至宫前,将军正可令心腹乱箭射杀之!一旦功成,党人群龙无首,便可由将军主持大局,到那时,将军可先以太后旨意安抚诸公,再以太后亲族宰执朝政,名实相得大事如何不成?”
听到最后,董重连连颔首喜笑颜开,又对蹇硕说道:“若能如此,则大功皆属蹇公!”
蹇硕松开他手,想到两月前陈冲所言,心中不觉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