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替他挡毒,更阑替他挡的那刻没有想过,甚至沉睡时也没有,只是后来鸢珀也问过她一次,她才细细思索起这其中的缘由。她想,这世上有种东西,是一个人出生便已决定,譬如她母亲拼了命也要将她从无根海救出去是一个道理,她救杨不念,也是出于这样一种本能。
诚然姮娥代替了她母亲的位置,但抛弃她们的不是姮娥,更不是后来的杨不念,而是杨暕,是她的外公,所以即便她再怎么不愿和他们有牵扯,但杨不念是无辜的,他们身上都流着一部分来自杨家的血,她无法摆脱这个事实。就像母亲和父亲千年怨偶的苦果,最终她也避无可避一样,这是天意,天意乐于弄人。
她知道自己必是死不了的,毕竟她是鸢珀筹划了这么久的心血,总不能就任由这样毁于一旦。但结果实在是出乎意料。她确然没有死,不过并不是鸢珀救的她,也不是杨不念。
醒来时,她全身发酸,大概是毒性还没完全消去的缘故。她又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自己竟躺在了兜率宫里,难道?是老君回来了?
可寥寥琴音传来,她记得,老君并没有弹琴的习惯。
她顶着隐隐头痛,跟着琴声分花拂柳地走出去,行至露景台,寒雾缭绕中,她探头望去,陡然一愣。
“是你?”更阑自喉间吐出两个字,打断了他的琴声。
“是我。你过来,我教你弹这首曲子。”他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醒了,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只是稍微顿了顿,向她遥遥招了招手。
更阑没有动,她生性多疑,即便他屡次救她,也无法完全信任他。
他许是终于看透了她,明白过来她原本狼心狗肺,没有诱饵决不会被打动的,于是缓缓抬起手拨弄了几个音色,眼底未收进任何色彩:“你如果想做伶神,最好过来把这首曲子学会。我这双手好久没有碰过琴弦了,趁我还没有将《朔幽吟》忘得干净,尽早学会了吧。”
那一刻,他将锋芒隐藏得很好,看不出一丝的官架子。后来细细回味,她才明白过来,眼前的他只不过是在使用一种熟稔的技巧。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他也只是惯于把每句话都讲得很真诚。
更阑眸光一闪,上前走了几步确认道:“《朔幽吟》?”
他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颇有意味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不禁疑惑问:“《朔幽吟》已经失散多年,你怎么会?”
他往侧边挪了挪,腾出位置给她,再次拍了拍空出来的地方,慢叙道:“亚帝是上古尊神,本官是他老人家的近身护法,他会弹,我自然就会弹。”
更阑还是心有疑虑:“哦。可你为什么要教给我?”
他有些被她打败了。他三番两次地让她坐过来,她却问个没完没了,硬是无视他的邀请,于是他这次干脆伏低了身子,一手撑住蒲团,一手来拽她,殷切笑道:“之前多有冒犯,若姑娘日后得了恩宠,下官还要仰仗姑娘关照才是。”
更阑被他拽了坐下,一阵哑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关照他的,说起来,他是亚帝的近臣,理应他关照她才对。色衰而爱弛,喜新而厌旧。过不了多久,即使有再大的恩宠,都会烟消云散。
佳人公子月下授琴,加上更阑这样一个处在怀春年龄的少女,两人理应在这样的情景下产生一些情愫才对,但曲罢之后,更阑除了这首曲子什么都记不得,对这样一位长得十分不错的美男子竟然半点想法都没有,实在是匪夷所思。至于为什么,这个问题过于深奥,连陪更阑弹琴的他也没有深究出来。
说实话,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爱上眼前这个人,她只一心成为储妃,拿到亚帝手中的玄天剑,至于过程如何,用了怎样的手段,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一番正常的教曲完毕,她突然道:“多谢你救了我。”
他一愣,一时间竟对于她的道谢无所适从,半晌才回味过来,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缓缓低头,又偶尔看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会再来,可我没想到你竟是躺着来的。我原先救过你几次,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便也不奢望你道谢。如今你突然说出谢我二字,倒是个意外之喜。”
更阑看了看他,起身一拜道:“小女子一个人自由散漫惯了,言语失当处,还望大人海涵。灵官大人说得对,您多次救我,我不该如此狼心狗肺。”
他满意一笑,起身让出位置给她,看起来是打算离开了。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半道转过头对更阑说:“对了,你昏迷的时候,有封信从下界捎上来,我替你收在你房间里了。”
更阑以为,大抵是复芸着人捎了信来告知她与阿牛哥的婚讯。毕竟自己举目无亲,被囚的日子不好过,在下界待了数十年,也没什么人来结交她们。
待他走后,她便踱回房间,目光瞥到他说的那封信,便拆开一看。看到信中寥寥数语,她不由得身形一颤,眼神泛冷,随即烧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