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探春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宝钗,正待帮宝玉开脱两句,不想宝钗先摇头叹道:“他一贯如此,让三妹妹见笑了。”
被她反客为主,探春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毕竟按照夫妻一体的理论,她这个庶出的妹妹反倒是‘外人’。
但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让宝钗走掉吧?
于是探春搜肠刮肚的道:“风物长宜放眼量,哥哥从小就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仓促间哪里就能扭转过来?不过有焦大哥从旁督导,料来等到来年春天也就差不多了。”
她其实极不愿意扯上焦顺的,毕竟焦某人私底下是什么秉性,她简直再清楚不过了,偏宝玉的表现,又让她不得不拉出焦顺作保。
“但愿吧。”
薛宝钗澹澹的应了一声,道:“妹妹见谅,我还要安排晴雯和香菱回焦家的事儿,先行一步了。”
说着,微微一礼,再度启程。
探春这回自然没有再拦着的道理,目送宝钗远去,又回头看看荣禧堂的方向,只能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
却说薛宝钗回到家中,将晴雯和香菱唤来,把自己和焦顺的对答说了,两人倒都并不意外。
毕竟当时之所以临时借调,是因为莺儿不良于行罢了,如今莺儿已经活蹦乱跳,自然无需她二人代劳。
香菱强忍着喜悦,就待躬身应是。
这边虽也都是她旧日的熟人,无奈因为宝玉闹的气氛紧张,实在是不是叙旧的时候;再者史湘云将书房的钥匙交给她代管,里面的诗集词集任她翻阅,她正好似老鼠掉进了蜜罐里,自然不愿意久留在此。
不想晴雯忽然抢先道:“我们走后,还请姑娘多多留意,方才我见莺儿收了袭人的礼物,又不知在门前议论了些什么。”
香菱闻言怔了一下,看看晴雯再看看宝钗,张着嘴欲言又止。
宝钗则是笑道:“本就是我让她们两个多多亲近的。”
“那就好。”
晴雯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躬身一礼,表示自己要和香菱去收拾行李了。
香菱也忙跟着一礼追了出去。
等回到两人临时落脚的厢房,香菱便忍不住道:“袭人姐姐也是一番好意,这夫妻之间总要和和睦睦才好,你又何必非要……”
“怎么?”
晴雯横了她一眼,冷笑反问:“我说的有哪句是假不成?”
香菱见她如此,也不愿意再争辩,只默默低头收拾自己的行李。
晴雯也沉默了下来,但眉宇间却透着三分不甘,前两天冷着脸将宝玉吓走,虽然让她略略出了一口恶气,但这还远远不够。
可惜,暂时是没这个机会了。
…………
话分两头。
因表现的实在是太差,贾宝玉又被贾政逮着好一通骂,若不是焦顺在旁拦着,只怕又要去请家法了。
等好容易脱身,他垂头丧气的回到里,结果一进门就听袭人埋怨:“二爷不是说前两天一直在用功么,却怎么在老爷和焦大爷面前漏了怯?这可好,我才说动莺儿帮忙,就……”
“够了!”
贾宝玉恼羞成怒的一声低吼,推门进到里间,然后砰的一声反锁了房门。
紧跟在后的袭人差一点撞到鼻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回头冲麝月摊手苦笑。
她之所以急着想让夫妻两个和好,就是怕宝玉没个长性——他对待自己爱好的东西,倒是能持之以恒,譬如说调配胭脂、香料什么的,但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可就一点耐性都没有了。
所以袭人才希望能在他暴露本性之前,先行与宝钗破镜重圆,可谁成想……???..coM
见她如此,麝月忙宽慰道:“你先别急,二爷最起码没再想那些道理禅机什么的——反正奶奶已经过了门,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总能和好的。”
“希望如此吧。”
袭人叹息一声,又悄声叮咛道:“说起这道理禅机来,以后可千万不敢再让四姑娘和二爷独处了。”
麝月却是无奈摇头:“你说的简单,人家是主子,咱们是奴婢,还能拦得住人家兄妹两个说话?”
“事在人为,咱们多少总要试一试的。”袭人说着,又忍不住叹道:“原本还指望二奶奶过了门,就能管住二爷了,谁成想……唉~”
麝月这回没再打岔,自顾自斟了热茶,捧着充当暖手宝,在罗汉床上歇息一会儿,忽又想起了什么,忙问:“对了,你说二爷那剃刀究竟是哪儿来的?平时收拾屋子的时候从没见过。”
“二爷说是以前逛街的时候顺手买的。”
虽然是这么回答的,但袭人自己其实也不信这套说辞,毕竟宝玉一贯懒散的很,对身边人也从不提防,若真是以前买的,没道理自己和麝月从未见过。
但她眼下并不想深究这事儿,一来没有确切的证据;二来倘若闹起来,宝玉又因此恼了,或许还会起到反作用。
唉~
也只能尽量避免让四姑娘与他独处了。
与此同时。
里间卧室内,宝玉翻箱倒柜又寻出一把小剪子,坐在梳妆台前对着自己的头顶来回比划。
在这些正事儿上,他素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况且去荣禧堂之前就已经有些泄气了,如今吃了贾政一番痛骂不说,连袭人也来指摘自己的不是,他便想一赌气干脆把头发彻底剪掉。
可一来当初被剃刀割破头皮时的剧痛,还让他记忆犹新;二来老太太如今那副样子,若是再受了刺激……
思前想后,也不知是到底是怕疼,还是孝心发作所致,他最终放弃了剪掉头发的打算。
然后那散漫的目光,又渐渐聚焦在那些公文范本上,心中的怨念是蹭蹭的往上涨,暗道真不知是谁发明了公文这种格式,又臭又长又不说人话,估计也就是那些被利益蒙蔽了眼睛的人,才能看得下去!
其实先前宝玉也曾在自己身上找过原因,但他的反思同样是三分钟热度,现如今已经全然将问题归咎于这些公文本身了。
越想越憋气,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抄起那些公文卡察卡察的乱剪一通,瞧着那些腐朽的文字雪片似的纷纷落下,当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
再说荣禧堂那边儿。
贾政自觉丢了颜面,也辜负了焦顺一番【可疑的】好心,遂主动将焦顺送出了府门——也正因此,探春始终没能得着机会,找他讨教缓解财政危机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