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这次行刺风波所致,焦顺不得不在家安生了几日,便早晚出入衙门也必要前呼后拥浩浩而行,等好容易得空再来桃花巷时,已经是隆源六年的八月十四了。
刚扣了两下铜环,雪雁便急忙忙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是焦顺,一张鹅蛋脸顿时乐出了花,边撞开房门迎将出来,边回头嚷道:“是大爷回来了、是大爷回来了!”
见她如此情切,焦顺不由莞尔一笑,在她后尖上拍了一记道:“嚷什么,先帮爷把东西卸下来。”
这次他是亲自赶着马车来的,大包袱小包袱的足足堆了一大车,好在因雪雁那一嗓子,紫娟、藕官、春纤几个也全都迎了出来,齐心协力的往下搬东西。
王嬷嬷和林黛玉是最后出来的,当看到门外只有焦顺一人,并未带上史湘云和邢岫烟时,林妹妹暗地里不由松了一口气——虽说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两人的心理准备,可这种上刑场般的觉悟,自然是越晚用上越好。
焦顺正提了一大包东西下车,抬头就见林妹妹俏生生站在门洞里,一只素白的小手虚搭在门板上,如诗如画的眉眼五官瞧着尽是平澹,偏却又能从中感觉到由内而外的欢喜。
他随手将那包袱丢给了雪雁,大步流星的朝着林黛玉行去。
雪雁匆忙两手抱住,旋见大爷头也不回的奔着姑娘去了,虽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早也盼、晚也盼,每每听到些风吹草动就急急忙忙迎出来,心下还不是不免有些委屈。
这时焦顺忽然回过头来:“那里面是给你们添置的衣服,你和王嬷嬷一人三套,剩下的人各自两套,上面都标了名姓,别给弄混了。”
说完,也不等雪雁回应,便涎皮赖脸的去撩拨黛玉。
而得了这一句,雪雁顿觉得满天云彩都散了个干净,也不管焦顺有没有在听,脆生的道了声‘谢大爷赏’,然后紧紧抱着那包袱,回头对紫娟几个道:“我先把衣服放到厢房去,等回头咱们再分派。”
说着,就欢天喜地的跟进了院里。
听了那‘三三两两’的说辞,春纤和藕官倒不觉得如何,紫娟心里却着实有些气闷。
这么多以年,她一直是林黛玉身边的头牌大丫鬟,不说丫鬟仆妇之间,便大观园的公子小姐们有什么好东西要拿来做人情,也都是先紧着她来,现下却因为那么一晚上的差距,就……
虽然越想越堵得慌,但紫娟也不是那等没城府的,当着众人——尤其是焦顺和林黛玉的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但暗里争宠献媚的心思却是逐渐占了上风。
却说另一边。
焦顺原想着先叙一叙别来之情,不想刚起了个头,就听林黛玉道:“这两天我闲着没事儿,已经套用宝姐姐的回信,重写了个开头出来,还请焦大哥帮着斧正斧正。”
说着,径自转到书房内,将自己不知批阅删改过多少次的《霸王别姬》第一章,递给随后跟进来的焦顺过目——想了想,又将薛宝钗的信翻了出来,以便焦顺随时对照。
焦顺大概齐扫了一遍,发现文章的内容有九成以上采用了薛宝钗的原文,只有少数几段做过修改,大体是将原本较平的情绪,在不影响前后文的情况下整体拔高了不少。
这一来,故事既不失通畅细致,也拥有了强烈的情感渲染,可说是集钗黛之优点为一身的佳作。
内中许多细节,虽和焦顺记忆中的电影剧情不一样,但体现出的氛围却并无太多差池,足见两人已经把握住了故事的内核。.c0m
焦顺正欲大赞特赞,却听林黛玉叹息一声道:“可惜不便与宝姐姐当面交流,有些地方到底还是转折的生硬了些。”
有吗?
焦顺从头重又看了一遍,还是没能看出生硬在何处,但既然林黛玉都已经这么说了,若自己还是一味的称赞,岂不成了阿谀奉承之辈?
当下微微颔首,指着其中一处严肃道:“确实如此,譬如结尾处这一段儿,倒不妨在xx死后切换视角,描写一下……”
迫不得已,他自然只好又操起了文抄公的伟业,拿电影里一些经典桥段出来唬人。
钗黛两个虽都是才女,通力合作也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要说短短几日编造出来的情节,就能整体超过后世的经典,却也是绝无可能的。
林黛玉听完他那几处剖析替换,星眸中神光隐现,竟顾不得焦顺还在一旁,直接提笔在纸上勾画起来。
焦顺见状,便默默绕到桌前为她研墨。
林黛玉就这么写了删、删了写,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将旧桥段替换成了新桥段,然后又从头到尾审阅了一遍,这才基本满意的站起身来。
旋即忽然噘嘴道:“既有这样的好点子,上回我问时,你怎么还要瞒着我?”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临时想出来的。”
焦顺恬不知耻的吹嘘着:“论文才我自然是不如你们两个,你要我凭空编造一篇文章,那我肯定是不成的,但有了这篇文章做基底,插入些曾经的见闻倒也不难。”
说着,又道:“要我说,妹妹最大的问题就是闭门造车——若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倒罢,但这些事情你莫说经过,连见过都未见过,只凭道听途说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欠了三分实感。”
林黛玉听了面露恍然,喃喃道:“是了是了,怪道我总觉得还不够好,凭我们这些自小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又如何能写出实实在在的东西?”
焦顺就等她这句话呢,连忙问:“那要不要去外面采风?”
“采风?”
林黛玉下意识反问:“怎么个采法?”
“妹妹跟我来就是了!”
焦顺说着,便喊雪雁将堂屋里的斗笠面纱取了来——那次骑着车子逛遍京城后,这斗笠面纱便被挂在了门后墙上。
现如今再跟着焦顺外出,林黛玉自然不会觉得紧张,反而充满了跃跃欲试,接过斗笠直接扣在头上,边整理面纱系带,边问:“还是骑那辆自行车吗?”
“我倒是想。”
焦顺两手一摊,无奈道:“可你也知道,我前几天才遇到了刺杀,这时候再骑着车子招摇过市……”
林黛玉听了顿觉不妥,咬着下唇略一迟疑道:“那要不就先别出去了,去采风又不用急在一时。”
“怕什么!”
焦顺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便往外走。
外面车夫老徐早已经自觉调转了车头,焦顺也懒得等他放台阶,半扶半抱的将林黛玉弄上了车,自己拿手一撑也利落的翻了上去。
等在车上坐好了,见林黛玉依旧有些不安的样子,他又从座位底下掏出件银光烁烁的物事来,横着展示给黛玉道:“妹妹瞧这是什么。”
“这是……”
林黛玉仔细端详了一番,不太确定的道:“是手铳?”
焦顺肃然道:“确实是手铳,不过是我们工部新造出来的连发手铳,能够连续射出六枚子弹,有效杀伤距离十二丈【约40米】,中者非死即伤,可说是居家出游探亲访友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品。”
前半段话听的林黛玉眉头微蹙,虽然明知道这是焦顺带来防身之用的,但她天性就不喜这些能伤人的凶器。
等听到后半段时,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焦顺胳膊上捶了一拳,嗔怪道:“哪有把探亲访友和杀人越货放在一起说的?”
“怎么没有?”
焦顺将那左轮塞回座位底下,嬉笑道:“难道妹妹没听过曹孟德访吕伯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