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长叹一声,苦笑道:“怪道都说好事多磨,罢罢罢,事已如此也只能这般了。”
说着,便心不在焉的告辞而去。
而目送薛蝌告辞离开之后,薛宝钗又在偏厅枯坐许久,这才起身去了清堂茅舍,同薛姨妈商量着,要从自己的嫁妆当中分些出来贴补给宝琴。
这且不提。
却说薛蝌其实也早就对梅家心存不满,只是一来顾忌父亲的遗命,二来也担心宝琴嫁过去受刁难,这才选择了委曲求全,如今被逼到了墙角上,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寻到了梅家。
青天白日的,梅翰林自然不在家中。
但梅翰林的儿子梅森宝也不在家,这就有些出乎薛蝌的预料了。
好在梅夫人出面接待了他。
薛蝌先是将这阴差阳错的事情说了,又对着梅夫人大倒苦水:“我家虽不似大房,与荣国府王太尉皆有姻亲,可生意上也多仰赖两家照拂,倘若得罪了荣国府,却只怕……”
这梅夫人倒是个通情达理的,见薛蝌态度诚恳,此事又纯属意外,非是薛家有意为之,一时心软便答应替薛蝌在丈夫面前分说。
薛蝌闻言自是大喜过望,连连道谢之后这才离了梅家。
一晃眼到了晚上。
梅翰林春风得意的回到家中,进门就嚷着要妻子摆酒。
梅夫人一面命人去灶上催促,一面服侍着梅翰林更衣洗漱,趁他高兴,就把薛家的事情说了,又好意替薛蝌开脱道:“这事儿倒也怪不得薛家,只是宝琴那丫头实在生的讨喜,一眼就被荣国府的老太太相中了,所以才会……”
“什么所以!”
梅翰林却登时拉长了脸,怒形于色的呵斥道:“这样的事情你也敢妄自应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一家之主了?!”
说着,他搡开妻子来回踱了几步,又断然道:“此事决计不成!你立刻派人给那薛家小子传信,让他即刻从荣国府里搬出来,踏踏实实的准备婚事,若再要节外生枝,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却原来近几日他因为心中有鬼,生怕被人窥出不对来,于是在弹劾焦顺的事情额外卖力,结果反倒因此受了上司的褒奖。
如今他信心满满,正想着再接再厉呢,自然不愿意为了儿女亲事影响仕途。
“这……”
梅夫人大惊,忙劝道:“何至如此?!老爷不是想要让老太太亲眼见证森宝成亲吗,如今却怎么……”
“怕什么?!”
梅翰林虽还未曾吃酒,言语间却似已经醉了:“老爷我如今也快熬出头了,年内就能高升编撰,直升侍讲也不无可能,有了这份资历,三五年间就能迁转六部九卿的堂官儿——那薛家不过商贾出身,如今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依靠,能高攀咱们已属叨天之幸,又怎舍得让咱们另聘别家?”
梅夫人苦笑不已。
这等指日高升的话,她早已经听了不下百回,可七八年来却从未兑现半分,也亏丈夫每回都能说的信誓旦旦。
有心还想再劝,可梅翰林如何肯听?
当晚就给薛蝌下了最后通牒,让其务必抢在王夫人认亲之前搬出荣国府,而先前两家商量好的‘低调’行事方针,更是不得改变分毫。
薛蝌得了这份强硬无礼的最后通牒,一时直气的七窍生烟。
他想过梅家会有异议,却万万没想到梅家会是这样的态度,一晚上是越想越恼,第二天干脆天不亮就去堵了梅家的门,想要找梅翰林讨个说法。
然而等见了梅翰林之后,双方却是各说各话,最后也只能不欢而散。
薛蝌回去之后如何气恼且先不论。
却说这梅翰林到了衙门里,又在值房生了半日的闷气,有心就此退婚吧,偏又舍不得两家定亲时薛家奉上的好处。
何况老太太也还盼着能一睹孙儿的婚事……
他素来以孝顺闻名,又怎好自毁名声?
说来说去,都怪那薛蝌年轻识浅肉眼凡胎,守着自己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世叔不巴结,偏抱着荣国府的大腿不放。
刨去宫里的贤妃娘娘不论,再忽略掉王太尉这姻亲臂助,那一起子不文不武的纨绔子弟,也配和饱读诗书的翰林相提并论?!
正暗自恼怒不已,忽听得有同僚议论:
“听说了没?顺天府今儿派人抓两个在街上发传单的工读生,罪名是妖言惑众!”
“当真?那新上任的贾府君不是荣国府的同宗么?听说和那国贼焦顺也有些旧日交情,怎么就……”
“你懂什么,这就叫大义灭亲!说到底他还不是我辈读书人出身?眼下这时节,越是和那焦顺有旧的,越是要急着撇清!”
“是啊,说不得人家还能借此搏些彩头呢。”
“这世道,咱们这些持身守正的,竟倒不如一个反复之人!”
那边厢同僚们已经离题万里,抱怨起了世风日下明珠蒙尘,梅翰林心中却反复回响着方才的对话。
自己一直生怕和荣国府、和那国贼扯上干系,但反过来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打破桎梏的契机?!
若能像那贾雨村一般,被当做是大义灭亲的典型……
呸~
自己岂是那等反复小人可比?
但这事儿确实干得过!
至于母亲那边儿……
她老人家也只是想看孙子成家立业,又没说一定要薛家的女儿做孙媳。
只要能及时找到替补,一样能忠孝两全!
呃……
这事儿似乎和忠君不怎么搭边,所以应该是义孝两全才对。
梅翰林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甚至开始畅想起了事成之后,自己受到万众敬仰,并凭此越过编撰、侍讲,直接升任学士的光明未来。
而要做到这一点,非得闹出些大动静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