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尤氏目送姑娘们出了院门,转身正要进屋,不想却和王熙凤碰了个对头。
王熙凤先是一愣,随即诧异道:“你这抱窝的竟也舍得来?”
尤氏捧着肚子笑道:“这不是听说你嫂子犯了心病么,想着别的咱们治不了,开导几句总还能成。”
“呦~”
听说她是专门来开导李纨的,王熙凤当下就泛起了酸,掩嘴笑道:“倒也是,你们素日里就亲近,别人说不通的,备不住你一来就疏通了。”
这话里实有暗讽二人磨镜的意思。
但对尤氏而言却是歪打正着,她噗嗤一声乐了,盯着王熙凤意味深长的道:“你哪日要是不通了,我也有法子帮你疏通呢。”
说着,便径自进了屋里。
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刚从卧室里出来,正在客厅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见了尤氏,都怪她不该挺着肚子过来,若磕了碰了不好交代。
尤氏陪着她们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指着里面道:“婶子们稍坐,我进去瞧瞧珠哥儿媳妇。”
“去吧。”
王夫人点头道:“你和她亲厚,也正好帮着解劝解劝。”
尤氏这才挑帘子进门,只见素云正跪坐在脚踏上暗暗垂泪,李纨则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尤氏忙放轻了脚步,悄声问素云道:“这是睡下了?”
素云回头见是珍大奶奶,忙抹了眼泪起身见礼,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李纨先就把眼皮掀开了条细缝,恹恹的问:“你怎么来了?”
素云回头看了眼自家奶奶,对尤氏解释道:“奶奶自从前儿病了,就不曾睡踏实过,说是脑袋里乱糟糟的,五脏六腑也不受用……”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尤氏挽住素云的手,用帕子替她抹了眼泪,又向外面指了指道:“好丫头,先去外面伺候着吧,我守着你们奶奶说几句心里话。”
素云乖巧点头退了出去。
尤氏便直接坐到了床尾,看着憔悴不堪的李纨,笑问道:“这倒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你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偏怎么自己倒病倒了。”
李纨却只是恹恹的看着她,完全没有要搭茬的意思。
尤氏又道:“说也巧,他被你骂了一顿,回去正好邢妹妹就有了身孕,里外里的竟就大彻大悟,准备修身养性谨慎行事——这一来,你往后也不用再担心受牵连了。”
“若如此,倒真……”
李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嘘嘘带喘的道:“倒真是谢天谢地了。”
听了这话,尤氏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无奈叹道:“你呀你,都这样了还要口是心非,却又是何苦来哉?”
被点破口是心非,李纨细长的睫毛颤了几颤,微张的双目反倒阖上了。
尤氏知道她这是在装睡,又没好气的数落着:“他哪知道你的心思?你先是躲着他,见了面又凶神恶煞的,他要是再不管不顾苦苦相逼,倒成什么人了?”
“我什么心思?”
李纨终于有了反应,再次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反驳:“他难道又是什么好人不成?”
尤氏冷笑:“他虽不是好人,但你的心思却也瞒不过我!”
李纨勉力摇头:“嫂子这话,我倒糊涂了。”
“糊涂?你是难得糊涂!”
尤氏知道破鼓需用重锤,也懒得再打什么机锋,直接挑明了李纨的心思:“放不下牌坊、受不得讥谤、又耐不住孤苦,生生把自己弄成了陀螺,捧着、哄着都没个反应,非要用鞭子抽,才撒了欢的转起来!”
“他抽的越狠,你转的越凶,偏事后说起来,又都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
“为了能这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下回见了依旧是不假辞色、坚贞不屈,只等着那鞭子再次落下来——他越是蛮不讲理,你越是心安理得!”
这一番剖析,却当真把李纨揭露的体无完肤!
而李纨脸上一直恹恹的神情,也登时起了波澜。
她先是惊讶于尤氏对自己的了解,继而又生出了莫大的羞耻感,下意识探手去住尤氏的衣角,嘴里急道:“你若把这些胡话告诉他,我、我便死了也……也不安生!”
“要不说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尤氏见她直到此时,头一个想到的依旧颜面问题,不由得再次无奈叹息。
把她伸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顺势又掖了掖被角,这才没好气道:“我不说就是了,你先把身子养好,咱们再盘算盘算,看怎么让他兽性大发——不对,是让他只对你一个人兽性大发!”
李纨愈发的羞窘难当,竟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的在被子里佝偻成了一团。
尤氏忙给她拍背,又端了白开水小心喂给她。
李纨稍稍缓过劲来,便颤声抱怨:“我、我眼见就不成了,你还这般、这般……”
“莫说这不吉利的。”
尤氏打断了她的话,却又忍不住继续调侃道:“说来那冤家本是个胆大包天的,谁成想床上床下竟都被你给唬住了。”
“你、你还说……”
“不说笑了、不说笑了。”
尤氏把水杯放回原处,认真道:“你既不曾将他当成良人,又如何指着他能明了你的心思?闹了误会也是自找的!不过各人有各人念想,我也懒得劝你什么,等养好了病,是依旧照着老黄历来,还是干脆把话挑明了,试着当良人来处,都依你就是。”
李纨听了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
尤氏也就没在屋里久留,唤来素云守着她,自顾自到了外面厅里。
结果一出门,又迎面撞上了王熙凤。
不等尤氏开口,王熙凤就急忙催问:“里面怎么样了?我听方才咳的厉害呢!”
“不妨事。”
尤氏笑道:“瞧那意思,倒有些松动了。”
“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