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洛水?”她捧着温热的药茶,貌似漫不经心道,“听说那里很美。”
瞿玖正细细瞧着他从北海携来的好酒,“虢州阆山可是个好地方,青岚缱绻,雨水恣肆,山下的洛水,两岸十里胭脂海棠……不过……”
他挑出一壶釉色墨青的佳酿,喃喃道,“无常矣,无常矣……”
酒香解忧,她近乎讨好,“这酒我也喝得一盏吗,就一盏。”
“好好喝足半月的药茶,就给你饮一壶。”
“这上古洛水,水患常有,并不太平。”他兀自独酌,并不理会之烬的浅浅哀怨,“千年前,虢州山君曾在北海请走两座镇河石龟,去封印一只潜伏其中的水兽。
药茶倾覆在她的手背,泼出一片乌渍。那只水兽是长右,是她心中的隐痛,是无法忘却的故人。她看着瞿玖责怪她的愚笨,又为她在烫伤之处,敷上冰凉的白绢,“瞿玖,若你有一位被世人忌恨的友人,会离他而去吗?”
“既是友人,又怎会抛弃。”就像当年天帝严令天界对帝姬茗玉不祭不言,惟有他为她在北海风华之地,立了碑,植了一片茶林。
“我曾对他说过,陌上花已开,自此平生欢……可他没有相信,他不相信世人会放过他,所以他也不放过自己。”
“世间空空荡荡,哪有什么真的人呢。”他发髻上,束缚的是白莲冠,而白莲是北海的信仰,是为淳净无为,天地连心。只是这杳然信仰,并未令他笃定天地无欲无求。天是慈悲的,也是罪恶的,而地上人间,空荡飘渺,若隐若现,难见怀有真心之人。
“若因所谓世人,失去自己的所爱所念,何必为之呢。”
“若为了所爱所念,必须顾及世人呢?”
扶住之烬的肩头,瞿玖关怀追问,“你莫要胡思乱想,我照顾你数日,知晓你并非寻常之人。”
她淡笑,仿佛那眉心中的海棠花,就要摇曳而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曾有青面獠牙兽,在荒芜之地救下一只火妖。他告诉火妖自己作过很多坏事,天地间有很多人追杀他。那些刀剑每日都随着他心上的蛊虫砍杀他,折磨他。可他为了不再双手染血,不再被世人忌惮,甘愿收手,使得蛊虫闻不到血腥之气,从而反噬。他的法力逐渐减弱,彻底沦为一个任人践踏的妖兽。后来,没有法力,也不愿使用法力的他,被人关在一个笼子里,残忍杀死在火妖眼前。
“他就是你的友人吗……”瞿玖心绪复杂,那只故事中的妖兽,也许就是控制了洛水,使得北海王庭大臣吉康行不出任何御水术法的长右。
犹记吉康言,名为长右的水兽在人间发起多处水难,真是罪孽。但它虽蛰于洛水,却能安居其中,且在虢州暴雨之时,洛水泛滥间,以排山倒海之水势,阻隔洛水并发,分流疏通洛水。洛水是上古圣河,它得仙道而伏洛水,也可称为善者。
那时他尚不博识,不解老臣吉康所言的这只制造水难又控制水患的妖兽,到底是恶是善。
老人解开屋檐下的葫芦,悠然自得饮酒,世间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善恶,又怎会有真的人呢,无常矣。
“他化作一朵海棠花,入了我的眉心,你说他究竟是有话对我说,还是觉得我甚为孤独,想要伴我一生?”她的眼睛,如干涸的星河万里。
他温润的指腹抚着那眉心,像一个旧友,“在北海,每过万年就会选出一位最通达天地之心之老妇,奉其为寿姑。”
“世人只知药到病除,不知这药其实是取万物生灵之命研磨,捣练,烹制,本来就是以命换命。”
临来这幻境时,路上见行人遗弃把玩的花枝,瞿玖便拾起,置于此间,尽管那花枝残破不少。他将其递给之烬,轻柔道,“这是阳春柳,盛放时金黄耀眼,世人赞誉为金腰带,纷纷攀折,赏玩后便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