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眠出了吊脚楼，一个劲揉着自己的下巴，那是生疼生疼，脑袋里面一瞬间出现了很多词语，什么老不死，老而不死是为贼，姜还是老的辣等等, 想的他是面色狰狞，怒火中烧，村人看到他都肝胆发颤，如见虎豹。

走了一段路，下巴不疼了，李无眠想起那张老脸还来气, 一阵夏季凉风吹过, 摇头失笑, 太执迷了啊。

是啊，太执迷，活在人世，总是求这求那，如果遇到阻力，那就是挖空心思，钻营算计，说什么也要得偿所愿。

为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是否过于辛苦了些呢？

第二天，阴云更重了，如同一整块铅块挂在天空上，哪怕是还说不出来完整话的孩子，也能感觉到暴雨将至。

也是今天，早上，大蛊师出关了，见了魏淑芬三姐妹, 中午吃饭，没有看到大蛊师：“小宁，怎么愁眉不展？”

罗淑宁犹豫片刻，小声道：“师父炼化蛊盅出现问题，让我们秘而不宣，你可不要到处宣扬。”

“我像是管不住嘴的人么？出了什么问题？”李无眠纳闷，在罗淑宁的印象里，他像个长舌妇吗？

他当然明白，现在最忌人心浮动，有什么事需要悄悄解决，一旦暴露于人前，难免会产生未知的变化。

罗淑宁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两道秀眉往两边一瞥：“需要一味特殊的药材，但那味药材的产地离蛊仙教很近，很可能打草惊蛇，而且大师姐要主持日常事务，二师姐协助处理，能采药的人只剩下……”

“你们清河村难道没有存货？”李无眠好奇道，按理来说不该出现这种事情，这属于重大失误。

“意料之外，药材需要新鲜的，村里面没有。”罗淑宁望了他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李无眠莞尔，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

“去哪里？”

“那你要不要恳求我一下。”李无眠笑眯眯道，罗淑宁微微羞涩，旋即握住他的手：“我和两位师姐说一下。”

罗淑宁暂且离开，蹦蹦跳跳的，很快回来，背了个小背篓，瞳如弯月，笑如夏花，英气逼人：“她们答应了。”

山路难行，但两人腿脚都是灵便，离开清河村之后，罗淑宁好像释放了什么，又像是挣脱了什么，轻松自在。

看她现在，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往后，时不时蹲下来，拨弄花花草草，叫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无眠想起一件趣事，不禁笑了，罗淑宁扭头：“你笑啥？”

他咳嗽一声：“你啊，我小时候放牛，大牛是安安静静的，但小牛可闹腾了，到处跑老跑去，叫人操心。”

罗淑宁眨眨眼，气鼓鼓道：“好啊，你说我是牛。”

“我可没说，你觉得自己是就是了。”李无眠唇角微扬，罗淑宁瞪了他两眼，好奇道：“你们天师府有牛吗？”

“牛肉管够。”李无眠耸耸肩。

罗淑宁摘下路边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别在自己的耳畔，淡黄色的小花还有一些莫名的露水：“好看吗？”

李无眠忽然凑近过来，罗淑宁眼神飘忽，忽觉耳朵一轻，不由紧张起来，她以前可一直是假小子，哪怕现在文静了些，也留不惯长发，还是喜欢短发，但女孩子不留长发的话，是不是会减损许多的魅力呢？

李无眠摘下小黄花，放在鼻尖一嗅：“这八成是青蛙水了。”

“青蛙水？”

李无眠笑道：“笨蛋啊，青蛙尿，看到你接近，蹬腿一尿就跑，不然的话，大下午的哪里来的露水。”

罗淑宁一咬牙，李无眠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活，轻吹一口气，散了露水，复将小黄花别在她耳畔。

晃晃脑袋，柔声道：“对了，有件事是我搞错了，你说自以为是的汉人，还真没有说错。”

李无眠笑了笑，这三天在清河村也没有白待，到处交流发现了一个让他十分惊讶的事实，苗疆没有官府。

或者说，苗疆的官府是不管事，所以苗部这一块，出了什么事，小到偷鸡摸狗，大到偷男人偷女人。

处理的方法和外面是迥异，李无眠初入苗疆，闹了一些乌龙，甚至说自己不理解，确实是用他惯有的思维去看待活生生的人，他是汉人，想到的自然是汉人遇到同样处境的做法，却没有考虑苗疆的特殊性。

罗淑宁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旁，也没有四处跑动了，闻言笑道：“是吧，这几天是不是开了眼界？”

李无眠皱眉：“封建迷信之风太严重了，竟然靠什么神判，简直是……”

“诶，你又要自以为是了，这是我们的生存法则。”

李无眠摇头不已，苗疆大大小小的事，除了大事要各村的耆老商议外，其他小事一概交给虚无缥缈的神。

所谓神判有水判、鸡蛋判等，简直是难以形容，着实挑战了李无眠的三观，在他的认知里，就是和瞎搞没两样。

“我知道苗族同胞过得辛苦，不得不搞一些神神鬼鬼来维持人心，然而对我来说，终究是荒唐。”

这就不得不说到社会制度的问题上，远古时候，也就是炎黄时代，属于公有制，后来大禹搞成了私有制，私有制发展成奴隶制，从秦始皇终结，进化成封建制，维持了两千多年，现在制度又会有新的变化，暂且不表。

每一个制度的改变，基本都是有正面意义的，促进了社会的发展和繁荣。

而苗疆这一块，他们的制度，竟然还处于公有制，不算完全，但算得上是半公有制了。

一个村落，基本都是沾亲带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靠的是血缘的纽带联结在一起，才有半公有制的发展。

这真的是让人很惊讶的事情，毕竟外面的世界，已经进化了一次又一次，苗疆却还死守着好几千年前的传统。

这种情况很神奇也让人很无语，像是一只刺猬，将自己抱紧，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抗拒着外面的一切。

罗淑宁道：“不这样做，早就没有苗人了，都汉化了。”

随后两人就苗族的文化与制度发展、社会变迁、生存环境的变化大聊特聊，起码聊了好几个钟头。

最后李无眠做出封建迷信不可取，苗族同胞需尽快将之破除的结论，罗女士表示自己的思想觉悟得到极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