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謄 苦厄大师咬牙切齿,金刚怒目,雄狮怒喝:“我佛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严良杀戮甚众,救济更重,若是今日不去,当能造福苍生,孽障,你逼死严良,天地不容!”
李无眠浑身一震,怒极反笑:“好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厄和尚,那是你的佛。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曾屠我师弟一家,就因你一句白话洗清罪孽,死在燕凉人屠刀下的亡魂找谁还债!是找你这个和尚,还是找你佛门大雄宝殿那尊鎏金的雕塑,一尊凡夫塑造的雕像背负得起吗!”
“亵渎我佛,孽障,我毙了你这个孽障!”苦厄大师胸口起伏如波涛,眼中竟流下浑浊泪水,举起一直枯手。
李无眠虎目如电:“说不过要打吗?还不是看谁手底下硬?别以为我怕你,来啊!死秃驴!”
刘怀义拉着他的衣袖:“师兄。”
李无眠身躯再震,暂且不去和苦厄秃驴争执,顺着刘怀义的手望去,严公老的肉身,面庞的笑容扩大了一丝。
脑后放出一抹纯白的灵光,初时如毫,转瞬如灯,再观如月。
灵光冉冉上升,照彻广严城集会广场,天空中出现罕见的日月同辉,区别在于,那是一颗人造的月亮。
灵光照彻体表,中正平和的浩然正气拂过面颊,令心灵涤荡。
如果说大恶之死,会增重天地间的秽恶,那么大善之死,则是会扶持天地间的正气。
活着会让秽恶更重,活着也会让正气更增。
李无眠穷尽一切感官,想从其中发现哪怕一点秽恶,但并没有,也许是他修为不到家,也许……
方才的怒火泯然于无形,广严城这片天地,清亮了许多,白光也快消失了。
在即将泯灭之时,一束橙黄的光柱从严公老的肉身中迸发。
浩然正气难以捉摸,这束黄光却如有形之物,一股股清流似春雨润物,滋润着每一个受到照耀的人。
这是信愿之力,是西蜀数百万百姓对严公老的敬慕之心凝聚的力量。
这股力量可以收集起来,化为己用,然而严公老并未传给严非想,在坐化之后散开了。
“咦,赵瘸子,你的腿不是断了么?怎么站起来了。”
“我不知道啊。”刘瘸子又惊又喜,一把丢掉了拐杖,活蹦乱跳,登时喜极而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爹娘,我肚子好饿,早上没吃饱。”
“快看,老马家里的哑巴开口说话了!”一对夫妇抱着孩子失声痛哭。
相似的一幕幕,同时发生着,受到这信愿之光照耀的西蜀百姓,如同脱胎换骨,疾病与暗伤,都在光芒中消融。
百姓们手舞足蹈:“菩萨显灵了!”
世上本无神佛,信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神佛。
苦厄大师轻声呓语:“走。”两个徒弟看了李无眠一眼,师徒三人渐行渐远,大师的背影,道不尽的落寞。
李无眠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嘲一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深吸口气,目光笃定,哪怕严前辈再善千倍万倍,终究是造了孽,血债从来只有血来偿!
怀义既然无法原谅,那么这个做师兄的,无有不杀!
广严城高层痛哭流涕,哀声不绝,吴天良笑中带泪:“这些就知道傻乐的颛民啊。”
大吼一声:“公老坐化了!”
四月骄阳化寒冬腊月,火热气氛堕万载玄冰。
传出许多没好气的声音:“吴大管事,你这人就爱开玩笑,大家伙又不是瞎子,公老不是还坐着么?”
“爹!”严非想抱住肉身,发出的声音,震动了所有的人心弦,肝尖好似放在剁骨的案板上,激颤不能平复。
严非想目眦欲裂:“你们滚,广严城,西蜀不欢迎龙虎山,不欢迎道门弟子!”
李无眠面无表情,朝肉身一礼,却被严非想抱开,也不强求。
“我们也走吧。”
田晋中唉声叹气,实非所愿,只能说天意弄人。
杨烈却眉目紧皱,盯着李无眠身后的刘怀义,从那躲闪的鼠目中,嗅到一种十分危险的味道。
“师兄,我后悔了。”
李无眠愣住,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刘怀义压根不敢看他:“我后悔了,他死的时候我后悔了,他已经是好人了,我知道不该说,但我心里过……”
“啪!”田晋中猛冲上来,一巴掌将刘怀义扇得转了半个圈,怒吼道:“刘怀义,没想到你是个王八蛋!”
严非想痛哭失声:“后悔有什么用,我爹已经死了!”
广严城的高层,更是以一种不是看人的目光看着四人,那种鄙夷、那种厌弃、那种恶心,直入到魂灵最深处。
李无眠楞在原地,倏地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刘怀义脸颊高肿,连忙去扶他。
“刀。”
一把钢刀从一位高层的刀鞘中飞出,引得一连串兵器出鞘声。
钢刀落在脚下,阻断了刘怀义的步伐。
铜色泯然,脸如金纸,呼吸难继,他指着自己的心脏:“怀义,你在我这里捅一刀吧。”
“师兄,我怎么…你怎么…我怎么可能捅你?”
李无眠掩面失声:“你已经捅我了!不差这第二刀!”
刘怀义手足无措,他只是心里过意不去,他确实是后悔了,人死已是定局,他随口一说,好减少自己的愧疚感。
他不太清楚李无眠为什么这模样,印象中,大师兄有战天斗地的雄姿,今日却因为他轻飘飘六字倒在地上。
刘怀义惊恐万分,隐约明白,在数个眨眼之前,他做了平生最大的一件错事。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我不知道,我真的……”
“对不起有用吗?你走吧。”
刘怀义身如糠筛,很难相信这是李无眠说出来的话,他心乱如麻,尴尬的成了一只臭水沟里吊出来的孑孓。
广场上哀声震天,又群情激奋:“杀人凶手,谁是杀人凶手!”
刘怀义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猛地冲到刚刚苦厄大师的高台上:“是我!是我,我叫刘怀义,是我杀了严公老!”
“杀了他,为公老报仇!”
面对一双双猩红如兽的眼眶,刘怀义不仅不害怕,心中竟涌出阵阵解脱的快感。
“家父生前有令,任何人不许报仇。”
严非想的话,压制了所有的热血,那冲击高台的人当中,竟有几个气到昏厥,他们知道,这绝对是严公老才能许下的遗令,于是没有人上头,都沉默的站在高台下,无数双眼睛,要将刘怀义的面容刻印在骨髓中。
有人发出诘问:“公老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下得去手啊!”
刘怀义张口结舌,又为自己没有性命之忧庆幸,却也无法回答这些人的疑问。
他若是坚定血债血偿,自然可以强硬而无愧于心,然而他没有坚定,甚至将李无眠弄倒在地。
人群中有些老叟老妪,看着他那张犹疑不定的脸,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翻白,气死了。
“天打雷劈的畜生!”
烂菜叶、坏鸡蛋、臭鞋袜。
人民群众的老三样,如雪花朝他飞来。
刘怀义麻木站着,每有一样脏污击中他,心里都像好过了些,口中喃喃自语,却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如果不报仇,对不起家人,如果报仇,对不起西蜀百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至少可以对得起一方。
当他说了那句话开始,既对不起家人,又对不起百姓,甚至连李无眠,都被他捅了一刀。
他也知道,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师兄。
“怀义,你是一条蛆。”
刘怀义匪夷所思的侧过头,李无眠不知何时出现,身上也如他狼狈,脏兮兮的像个乞丐。
曾几何时,他的师兄,也曾立于万民之前,今朝却同他一起,受尽了唾弃。
他呆住了,苦涩一笑,这岂非自作自受?事到如今,怪得了谁。
“是啊,我就是一条蛆。”
李无眠微微而笑,摸着他的脑袋:“我是一坨屎。”
刘怀义瞪大眼睛,望着他含笑的面容,心湖几近逆流,大吼道:“不,我才是,你不是!”
李无眠大吃一惊:“哟,真的有人扔屎。”
他连忙避过,刘怀义却中了招,满头大粪,臭气难闻,笑得像个孩子:“你看看,我是蛆,又是屎。”
面上有手拂过,刘怀义呆呆的看他抹上自己的脸,懊丧垂下头:“大师兄。”
“嗯。”
“对不起。”
“没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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