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听了武知蹊的话,进了内阁预备休息。
二人隔着屏风,知蹊在榻上,他在垫了软絮的长桌上。
“我去过东戎。”谢昀轻轻地同她说:“我父母亲仙逝后没几个月,我便离开临城,在大齐各地游走,那时候是从北境遥关绕过去的,和翟二斤两个人,可惜只歇了一夜,未到天明便启程走了。”
躺的浑身软绵绵,知蹊半眯着眼睛,懒懒发问:“有一事我不明。”
“何事?”谢昀睡意几乎没有,他很乐意同武知蹊聊天。
“谢不平,翟二斤,到底是什么由来?”
他想了想,笑道:“因我从前缺了一根筋爱打抱不平,他们便喊我谢不平。翟循是因为有次同人赌气,扬言要喝两斤酒,却是二两便昏迷不醒,因此得了个翟二斤之名。
谢昀嘴角扬起来,罢了悄无声息的再垂下去,叹一口气,眨着眼睛回忆着,“年少时胡乱叫着玩的,叫着叫着便长大了。其实还有两个名字,你没有听说过。”
“哪两个?”
“蔡半月,魏水仙。”
武知蹊翻了个身,有了一些莫名兴致,追问:“这二位又是何人?”
“蔡合,当今太尉嫡孙,宛沉虞的表兄。半月之名,是因他年少总爱同我与翟二斤叫板,每每被我们揍得鼻青脸肿,还要被太尉训斥以下犯上,总让他在祠堂面壁,一服家规便是半个月不见人影。”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听到谢昀年少的趣事,知蹊不免低笑出声,继续发问:“那么魏水仙呢?”
她问出口后,脑子就清醒了,便心里有了点答案。
果真,沉默一会儿,屏风那边的人动了动身子,似也同自己一般侧对着,略有些怅然的开口:“这是魏良择的别名,因他一向自信的过分,常以水仙高洁比拟自己,翟二斤便喊了他魏水仙。”
“嗯……”
“从前倒觉得只是打趣,如今看来,着实讽刺,是不是?”谢昀知道她不太懂,却有意的倾吐心声,同知蹊从最初说了起来。
“魏在从前是个贵姓,大昭尚存时,有个姓魏的人连任了最后三朝的宰相,众人皆尊其为太公。”他说着很多年前从孟皇后口中得知的真相,“魏良择便是其孙,虽嫡庶不知。”
“然后呢?”
“后来我父亲推翻大昭宋氏的统治,改国号为大齐,魏太公便自刎追随那昭疏帝去了。魏家自此树倒猢狲散,各自隐姓埋名潜于各地。”
谢昀眼前飞过一只萤虫,发着淡淡的绿色荧光在身边绕了绕,往武知蹊那里飞去,他继续道:“传闻魏良择的父亲颓丧流连于酒局赌场,半夜跌下酒缸里死了,魏良择亲眼找见他的。而后,尚且年少的他便不知被谁人卖入赌场为奴,直到遇见初次去见识赌玩的蔡合,献了两番计策,助他首次便玩的盆满钵满,被蔡合买了身契,入了蔡府为奴。”
谢昀又平淡地道:“未曾谋面的时候,我便常从蔡合口中提起这个家奴。说他狡猾又倔强,说他在赌场里受尽凌辱打压,说他下巴的朱砂痣很碍眼,但是他很聪明。”
知蹊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望着停在屏风中央的那唯一一只萤虫,只静悄悄的听着对面低哑的声音诉说往事。
“约莫半年后,我才在蔡府见着了他。因擅自替我和翟二斤开后门,被蔡合压在后院毒打,那时他已有十五龄,比我们都大了几岁,那般人,跪着背脊都是挺直的,被拳打脚踢的时候,愣是一声不吭。”这件事情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谢昀还能感受到蔡府那年夏天开得一池塘的白荷的清香,烈日下头的鹅卵石被烤的滚烫。
“宛沉虞找我们去帮帮他,说他是个十分聪明十分好的人。”谢昀说:“于是我和翟二斤就去了,寻了个不顺眼的由头,将拼命还手的蔡合好一顿揍。”
武知蹊听到这里只有觉得好笑,那蔡半月指不定又要服家规了。
“那日正午,翟二斤带着宛沉虞扑蝴蝶捉蝈蝈,蔡合被他祖父一道传话叫去了祠堂罚跪,我和魏良择在亭子里聊天。还记得我问了一个很大又很小的问题,他不回答反说我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