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乱起来了,乱起来了!”
身后的那个青衣人小声而兴奋的说道。
陈谓然看着暴动的人群,以及被人群踩在脚底下痛呼出声的员外郎大人,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意。
今日这一乱,必然有许多人将会拿不到赈济的粮食,若是其中有人饿死,这笔账,却是应该算在他的头上。
正在喧闹的时候,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粗暴的推开聚集起来的百姓,专门挑闹得最激烈的那些人下手,用刀柄刀鞘直接上手狠狠殴打,地上很快就躺倒了不少哀嚎的人,手里尚且还抓着装粮食的袋子。
陈谓然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妇女,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粮袋,即使被侍卫打的满嘴是血,也死死捂在怀里,不肯松开粮袋。
满地都是散乱的粮食。
一个后背略微有些佝偻的老人走下马车,站在那里,便是不怒自威,让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侍卫们全部拔出刀来,与沉默的人群形成对峙。
有一些乖觉的人,看到不妙,立刻从人群中逃跑了,陈谓然目光一闪,却是躲进了人群中,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
前因后果,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人给安平生说过了。
爬灰,那是那老混蛋自家的事情,被爆出来,固然是官声有损,朝廷也有用人不当的责任,但,错误还没有那么严重。
可现在是什么时节?
京城里许多百姓家里都开始闹饥荒了,你还敢在这时候克扣粮食,你这不是在给自己找死,也是在给安家和朝廷挖坑啊!
“老夫...安平生,如今承蒙圣上不弃,尊为大将军,代理朝政,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安平生淡淡的说道,目光投向每一个人,看向妇人手中紧握的粮袋,看向面黄肌瘦的百姓,语气开始沉重起来:
“大楚的同胞们,你们受苦了。”
那一刹那,在场的人几乎都是眼眶发红。
短短的一句话,说尽了多少苦楚?
楚帝还在的时候,京城里百姓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后来楚帝说要去打一直侵扰边疆的魏人,那咱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这一仗。
后来世家起兵,京城中良家子首先被抽空一大半,接着,便是摊派到各家各户的征粮,没人想死,好歹还有些存粮,便也就交了。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大家的存粮都快要耗费尽的时候。
“同胞忍饥受饿,罪在我等食俸禄之官僚,身在其位,不配其位。”
安平生看都没看那个还在地上蜷缩着的员外郎一眼,直接下令道:“把这个目无王法、侵害百姓的狗官,打进死牢,秋后斩首!”
“是!”
侍卫们拖起员外郎大人,人群沉默的看着,并没有再说什么。
陈谓然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这个局,却是要被破了。
安平生这招,叫苦肉计。
可以说,这是只要用出来,基本上就能阻挡一切情况的计策。
但是最多只能用一两次。
其效用,跟皇帝的“罪己诏”差不多。
安平生的背更加佝偻了,看到他的每一个人,都会以为这个老人身上背负着无穷无尽的东西。
他从地上慢慢捧起沾满了尘土的粮食,一粒粒收集起来,在场的侍卫没人敢好好站着,迅速收起刀,跟着他一起捡粮食。
安平生终于又收集起一袋粮食,他走到那个捂着粮袋的妇人面前,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家里有几口人?”
“一个婆婆,两个孩子。”妇人低下头,小声说道。
安平生点点头,又问道:“男人呢?”
“跟先帝去了魏国,战死在那里了。”她回答道。
安平生没有再说什么,他眼里流露出的悲恸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把手里的两点递给妇人,接着,又沉默地回过身去,在地上捡着粮食。
陈谓然看了最后一眼,长叹一声,却是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大将军带着他的侍卫在捡粮食,满街的百姓从沉默,再到跟着一起捡,甚至有人偷偷把怀里抢夺来的粮食又放回到粮堆里。
侍卫们捡完粮食,开始搀扶起刚才被打伤撞伤的百姓,帮他们去领取钱粮,双方的气氛迅速缓和起来。
百姓有时候是愚昧的,是盲从的,但,他们在更多的时候,却显得那样可爱。
安平生用的只是苦肉计。
但百姓们,甚至是侍卫们,却是当了真。
他们在反思,在羞愧,在努力去改正自己的错误。
“大家,再来领粮食吧!”
看着重新被整理好的粮堆,安平生似乎是再也忍耐不住,他脸上留下两行热泪,被他迅速揩去,他红着眼眶,对着每一个重新排好队的百姓都说道:
“老夫保证,以后会好起来的!”
“你家里若是人口多,可以多领一些,朝廷的每一分粮草,都是来自百姓,你们才是楚国的根基。”
“我们已经打垮了西面的魏人,南面的苗人,现在的情况虽然艰难,但等到秋收,大家都会好过起来的。”
“世家和权贵都已经倒了,咱们的好日子就快要到了。”
他言语温和,说的并没有那般晦涩难懂,全是白话,但百姓们听得懂,才会真正的开始感激。
从皇城乘着马车一路赶到这里,时间并不长,但安平生却是很快想出了应对的计策,那时候再去召集幕僚商议已经是来不及,他便采取了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暗自下定决心,从明天开始,就要把整个官僚阶级再次整饬几遍,将所有不合格的人,统统清扫出去。
作为一个主帅,他深深的明白,假如军中有庸将领军,很可能会变成一匹害群之马,往往就是这些人,导致覆军杀将。
而现在作为一个宰辅,他就不信,世上没有廉洁的同时,还能做事的官员。
“如果没有,老夫就用刀来逼着这世上有。”
他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