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就凭今天这件事,末将就对王爷的手段有些疑惑。”
安蛟连直言道:“大军压境,手无寸铁的世家即是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任我予取予夺,王爷今天还摆下这么一桌宴席,想的可是以理服人?”
“末将以为......”
“啪!”
一盏黄酒,被陈谓然拿起来全部泼到了安蛟连脸上。
接着,他看了一眼面目瞬间狰狞起来的安蛟连,顺手也把手里一直捏着的纸摔到他的脸上,站起来踱了两步,才缓缓说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
安蛟连冷哼一声,黄酒从他额头一路滑到下巴,他连擦几下都没擦干净,不由心里暗恨。
但他再看向那些纸时,却有些哑然失笑。
“一、两、三......”
“二十多张,全都是张家子弟的各种罪状,看来王爷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他露出不屑的笑容:“可这玩意,一般都是张家子弟用来擦屁股的。”
“但凡世家子弟,有哪个不作恶的?”
“王爷你可知道,末将年轻时候,也做过不少荒唐事情,可到头来,除了圣上,还真没人敢管过我这个安家子弟。”
陈谓然拍拍手,旁边的甲士分出一条道路,让一个捧着木匣子的人进来。
“打开,让安将军看看。”
木匣打开,里面是个用石灰拌好的首级。
安蛟连看了大笑起来:“王爷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嗯?”
“某十四岁在闹市上当众斩杀一名赵家子弟,被送往边疆充军抵罪,后正值圣上巡狩边疆,某又当其面格杀两名赵姓大臣,后来虽然查出那两人都私通魏国,但某彼时与圣上直言,杀此二人只为世仇,无关家国,自愿入先登营戴罪立功。”
“再后来,边军十年磨炼,”他眼里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感慨,随即又漠然起来:“某从小卒做起,凭借战功,逐渐升至先登营校官,伐魏大小凡百战,次次当先破城,魏人视吾如阎王,因称吾为鬼将军,最后被圣上擢升为平远将军。”
“王爷,你拿这人头,是想吓唬我么?”
“这是张家一个子弟的人头,这人亦是此城县令。”
陈谓然淡淡的说道,他看了一眼安蛟连,这家伙嘴角抽了一下,但随即又讽刺道:“张家子弟不少,王爷此举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凉王猛然凑近安蛟连,怒吼道:“你既然告诉我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孤就告诉你,什么叫王!”
“领土为封,养民为建,御敌于外,施恩于百姓,立法于万民。”
随着陈谓然的步步逼近,安蛟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凉王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我再告诉你,什么叫法!”
“让本王管的事,本王要管,
不让本王管的事,本王也要管,
世人不敢做的事情,本王来做,
世人不敢杀的人,本王来杀!”
“孤要的是人心所向,王令既出,无有不从者,大肆杀戮,只能让别人畏惧,却不能让人臣服。”
陈谓然踱了两步,声音冰冷:“灭了一个张家又有什么难的,可这几百年里世家代代不息,孤要的是,让世人再也不敢立门阀世家的心思,让他们看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桀骜如安蛟连,也被最后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心都颤了一下。
起初听说以前的凉王是个酸臭软蛋,现在的凉王倒是有些本事,但这些话,到了安蛟连耳边,却是让他对陈谓然越发不屑,只认为是凉王放出来用于自夸的话。
这次楚帝让他率军前来投奔凉王,安蛟连也是存了些自己的心思。
他是真的忠于楚帝,他敬佩楚帝的雄才大略,景仰楚帝的步步谋划,他甘愿为楚帝南征北战十年,这十年里物是人非,那道龙椅上穿着黄袍的身影却不曾动摇过分毫。
志在天下,此心不移!
这才是值得他用一生去追随的人主!
相比之下,凉王又是个什么东西!
让我这样的猛将去替他效死。
也配?
可现在,听着凉王嘴里说出的那些比他还要桀骜不驯的话,而凉王的志向,却又莫名和圣上的夙愿一致。
而且,圣上派他来,也一定是想让他跟随凉王的...
圣上的眼光,是不会出错的。
那么......
“请你走吧。”
凉王冷冷说道。
安蛟连立刻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自己是楚帝麾下的名将,此次带来的两万多大军,里面就有他率领的五千多名先登营,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
凉王不想打这支精锐的主意,竟然舍得让自己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谓然一脸正气:“孤知道这样一个道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安将军只喜欢夸耀自己过往的功劳,却不喜欢去思考国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之道,孤对你,很是失望!”
他像是没看到安蛟连眼里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毫无顾忌的点评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您就像是外出捕猎时的猎犬,虽然勇猛,但,也只是猎犬,要是老了,自然会有新的。”
“更何况,”陈谓然语气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怅然:
“本王的未来,必定是充满崎岖坎坷的路,将军,不应当跟着本王吃苦。”
“将军你也只是奉了皇命,追随本王,并不是你这样猛将的志向,将军算是英雄,本王不愿意让英雄为难,所以,你......走吧。”
最后两个字,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只给旁人留下一个萧瑟却又坚定的背影,似乎这人为了自己的志向,甘愿付出一切!
安蛟连动容了,他脑海里翻涌着陈谓然刚才说的那些话,心里五味杂陈,再看了一眼那个背影,眼里再次将其与一道黄袍重合。
不愧,是圣上的......
他没有犹豫,就在这散乱而清冷的酒席中,翻身下拜。
“末将,拜见王爷!”
.....
“圣上,圣上,侯爷又来了。”
侍卫走进来,在楚帝耳边匆匆说了一声,随即,身后的帘帐就被人一把拉开,侍卫当即回头怒道:“谁敢如此无礼!”
“本侯。”
轻飘飘的两个字说出来,对于那个侍卫却像是笑话一样,他确实只是个普通的侍卫,但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侯爷,此处乃是圣上行所,即使是皇亲国戚,进来也需要通报,”
蛟鸾侯安平生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亲兵,再仔细看看,全都是安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