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摇了摇头:“可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他是远远不够的。我想要的,是一个不需要他、仍然能把真相和公道看得很重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北汉给不了,宋国给不了,南唐给不了,辽国什么的更给不了!”
李易定定地望着赵钧,嘴巴不由得睁开,他没想到赵钧的志向竟然如此广大。
赵钧猛地站起,他左右快速踱起步来,手指点向牢笼上的铁索,上面满布铁锈;他又点向渗入微弱月光的窗口,那边有尘糜浮动:
“李易你知道吗?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这个世界是不正的世界!百姓为何苦,还不是因为朝堂上那群自私的肉食者!
你没入过朝堂,尚不知道朝堂是什么样子,我可以告诉你。
无论是北汉还是宋国,在庙堂之上,有朽木成官,在殿陛之间,有禽兽食禄;数不清的是王烺那样的狼心狗肺之辈,看不完的是郑祁那般的奴颜婢膝之徒!
你不结党,即受排挤;你不逢迎,不得升迁!你没有靠山,言语比纸都薄!你不搞心机,性命比卵都脆!
有多少仁人志士做了官后,从人老实、话不多变成了人老、实话不多啊!”
窗口散进的尘糜好似堵住了赵钧的喉咙,他趴在地上重重地咳嗽了一阵,一张黑脸被憋得通红:
“我不想有更多的人因为这团污糟而变成一滩烂泥,后人明明可以生活在更好的世界的。
所以,这团污糟,就由我来铲除!清理这个世界的路,我来走第一步!”
李易身子一震,他觉得嗓子处干渴得很,他张开口,发出的却是沙哑且颤抖的声音:“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钧的黑脸涌上潮红:“是你给我提的醒。还记得那一晚在玉露坟前,何宽和你说的话吗?他后来告诉我了。
他问你,如果是你面对权利这项完美的犯罪,你会怎么做。
你的答案是‘我会用漫长的时间,摧毁他们的权利,然后……在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新的秩序!是啊,这个世界需要新的秩序!
李易,有骨皆为人,无骨烂如泥。我看得出来,你最是有傲骨,是做不到成为一滩烂泥的。
你有德有才,还有能力,你是眼睛里有光的人,你是看见过光的人,是我唯一看中的人!
再加上你还有父亲留给你的不菲遗产,只要你愿意跟着我踏出这一步,我们就可以拨乱反正,将这个世界洗得干净,建立新的秩序!
李易!你,可愿意吗?”
赵钧死死地盯着李易,急促的呼吸声凝如雷电轰响,和李易的心跳声几乎同频震动。
然而等了许久,李易还是死死咬牙,就是不肯松口。
好一阵子后,李易闷声道:“何宽转达的并不准确,我说的是如果真的被逼到那个份上,我才会那样做。
现在的我,很快就要拥有幸福的生活,我会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我是不会跟着你去找死的。”
赵钧大怒,指着李易大声喝骂:“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个世界就是一坨屎!你以为自己只要过得小心点,就能避免踩着它,可是空气中全是扑鼻的臭味,你怎么可能闻不到?”
“那我能怎么办?你想让我怎么办?”李易嚯地站起,红着眼睛大声吼着,“让我跟着你去奋不顾身?跟着你去舍生忘死?跟着你去和这一整个世界作对?
我不怕死,可我老娘怎么办?我的阿慈怎么办?我若是出了意外,她们要怎么活?”
李易死死地咬着后槽牙,透过他紧紧绷着的腮边肌肉隐约看得清他的牙齿轮廓。
李易实难答应赵钧的请求,上一世,他舍生忘死,为了正义献出了生命。
可臭豆腐女孩呢?她会怎么样?
她是那般固执的女孩,她是那般钟情的女孩,她会怎么样度过那没有自己的一生?
这个问题,李易始终是想也不敢去想。
所以,他这一辈子,不想再对不起任何一个爱他的人。
他不求功成名就,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平安顺遂,但求能和爱人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至于这个世界,它自有它运转的规律,时间会把这块恶心的蚊子包渐渐磨平的……
“我要走了。”李易走向牢门,拍起了锁链,高声喊道,“楚平!楚平!过来开锁!”
赵钧大急,扯着李易的胳膊不肯松手:“你不能走!我给你看了那么多人间惨案,我不信你是麻木的!我知道,你是见过光的,你是会留下来帮我的,你会帮我的!”
李易推搡了赵钧几下,却挣脱不开他的手,李易索性不去管他,重重敲打着锁链,急着嘶吼道:
“楚平!楚云飞!你特么死哪儿去了!快给老子回来开锁!特么的,谁让你锁的门,让我和疯子待在一起!”
李易的嘶吼终于引来了楚平,楚平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他连忙打开铁索,将李易放了出来。
可赵钧的手还是紧紧抓着李易不放,他的声音近乎哀求:“你不能走,你要帮我啊!只有你能帮我啊……”
“疯子!你是疯子!简直不可理喻!”李易直接给了赵钧一记铁头功,把他砸得倒退数步跌倒在地。
楚平顺势重新将牢门锁上。
楚平不知道他们刚才聊了什么,但这两人的样子让他感到恐惧,他什么也不敢问。
眼见李易要走,赵钧扶着眼冒金星的脑袋,闷着头抓住铁栏站起,一边用额头撞向铁栏,一边大骂不已:
“李易!你根本不是什么第一聪明人,你是蠢蛋!你是懦夫!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你还不懂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只可惜,李易脚步匆匆,早就没了影子。他的声音飘得再远,也进不了李易的耳朵。
赵钧颓然滑落在地,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仿佛失了颜色,唯有额头上的一抹鲜红显示着他的心是热的。
他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你分明是见过光的,为什么会不愿意传递这束温暖?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