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心头微动，问道：“刚峰先生为何如此笃定皇帝不会杀你？”

《治安疏》他看过，这封天下第一疏里，海瑞引经据典把嘉靖骂的狗血淋头，按理说以嘉靖的脾气，当时就应该把海瑞给砍了泄愤，可海瑞却还好好地端坐在他面前。

“我没有笃定，皇帝当然可以杀我，可皇帝杀了我，就证明我说的是对的，后世史书自有公论，海某上疏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只为一颗公心。

天下之所以成为现在这副模样，就是因为皇帝太聪明，太善于操弄权术，私心太重。以自己的私心来驾驭天子的公心，放纵大臣结党攻讦，自己坐在仲裁者的位置上控制朝堂平衡，置黎民百姓于不顾。”

见身前的人似懂非懂，海瑞叹了口气，这黄千户从浙江一路以来，照顾他颇多，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诏狱，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便一并说了吧。

本来这些屠龙术，都是讳莫如深的存在，可如今便当他是自己的弟子，一并传下去了。

“历朝历代，皇权都有三个敌人，王权、相权、军权。

自秦始皇成为第一位皇帝以来，鉴于春秋战国的诸王纷争，开始限制王权，导致了李斯代表的相权与赵高代表的宦官联手，使秦二世而亡。

汉高祖刘邦，为了防止相权的扩张，开始了郡国并行，分了一半的天下给诸侯。王权崛起导致七国之乱，景帝、武帝削藩，相权继续扩张，到达顶点就出现了霍光、王莽这样能废立皇帝的权臣。

而东汉时期，鉴于西汉权臣辈出，东汉的皇帝们开始扶持皇权的附属物，也就是外戚和宦官掌权，用以制衡相权，结果就是十常侍之乱，三国乱世开始。

晋朝呢？为了防止外戚和宦官掌权，又开始分封，又出现了八王之乱，然后胡人染指中原，衣冠南渡。

唐朝则到达了顶峰，以三省分割相权、女主窃国、藩镇造反割据、宦官控制禁军，四种权力交错混乱。

五代之时，军权为王，所谓天子之位兵强马壮者得之，宋太祖登基后痛定思痛，决定彻底解决王权、相权、军权。

宋朝以文制武制约军权、职权分离制约相权、夺袭无地制约王权，看起来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结果三冗严重，国家运转迟钝无比，在北方胡人的打击下不断南迁直到灭国。

大明立国，先是废除丞相重新分封，结果适得其反。靖难之后出来了前所未有的内阁首辅，比以往历朝历代的宰相都更像是宰相。土木之后，勋戚军权萎靡不振，皇帝除了任用宦官掌权，只剩下了用文官斗文官。”

朱由检消化了半晌，复又问道：“当今的大明，如何破解，才能重新做到四种权力的平衡？”

“军权，旧有的勋戚已经不堪用了，要扶植新的武将团体，甚至是善战的文官从戎。

王权，要削减藩王占据土地，甚至剥夺他们的大部分财富，将这些财富充入国库缓解财政危机，将土地交还给农民缓解人口和赋税危机。

相权，要彻底结束皇帝放任产生的朋党之争，不再去论清流浊流，选贤任能，唯才是举，恢复国初制度，改变现有的以进士论出身的文官体制。

皇权，则要收缩厂卫，但不能彻底废除厂卫，皇帝以公心而非私心用公器，如此种种，方能平衡四种权力，实现大明中兴。”

就在海瑞意犹未尽的时候，忽然，诏狱的牢头飞奔了过来。

“——千户大人！有贵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