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贵人所用‘红箩炭’者,气暖而耐久,灰白而不爆,无非是燃烧不完全耳。其气多能损人,倏令眩晕,昏迷发呕,大人尚可,婴幼何堪?或中此毒,屡致薨夭,良可痛也。”
一氧化碳毒性机理的揭示甚至解开了大明皇室皇子皇女多数夭折的神秘原因——紫禁城的宫室中非但没有烟囱,而且多用数百斤重的熏炉,在冬日密闭门窗的环境中,大人如果觉得憋闷能够出去透透气,襁褓幼儿谁敢抱到冰天雪地里?[注1]
低浓度的一氧化碳虽未必致死,但极大的戕害了皇室和贵族家庭成员的身体——原时空的明清皇室一直也没有找到紫禁城内人丁不旺的原因,甚至将之归咎于风水之说,可惜可叹。
朱翊钧懂得这个道理,一直都非常注意冬季宫殿内的通风,因此从他穿越以来,紫禁城没有发生烟气熏死人的悲剧。等医学院研究出一氧化碳的产生及毒理后,朱翊钧带头在紫禁城中废弃了熏笼,使用带烟囱的火炉或壁炉。皇长女出生后,其房内连火炉、壁炉也不用,全用火墙、火炕取暖。.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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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四品红袍高官,韩必显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但这个春节他发现了家中已经不再使用那个精美的铜鎏金掐丝珐琅三足熏笼,包括女儿也不再使用放着炭饼的手炉——一律改成了煤炉和汤婆子。
煤炉因为要接烟囱,很难做的比熏炉好看,顶多就是加些花纹,镶嵌些铜料。且藕煤比之红箩炭更加不如,生火时有烟不说,而且黑黢黢的甚是丑陋——正如现在天下生发的各类新事物,实用有余,格调则严重不足。
藕煤在暖炉里很难引燃,必须用引火藕煤——又叫做大眼煤的来烧它,而烧大眼煤又需要用一张报纸。韩家的仆役点燃报纸则使用火镰机——这是万历十二年才从日升隆开始流传的机器,一个方方正正的银匣子,上端开盖,锉轮摩擦火石引燃浸着火油的棉芯,精巧绝伦,最便宜的卖四枚银元,如果嵌上珠宝或金丝图案,那上百元的都有。
这东西一经面世,就将京师达官贵人荷包内的精巧火镰子全数取代。再精美的火镰打火也需要一分钟,而火镰机只需要一秒钟,价格昂贵的火油更是宣示了使用者的财力和身份。
想到了火油,韩必显就联想起了自身的处境。刚开始,那贪欲不过是火镰机上的一点火苗,第一次接马斌贿赂的时候,他吓得回到家之后脸还是白的,当夜一宿没敢睡觉。
后来这点子火苗变成了一炉子炭火,它从道德和良知的孔隙中窜出蓝色的火苗,将炉子烧的通红。他堂而皇之的将密云来的贿赂当成了常规的孝敬,而韩家也过上了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幸福”生活。
然而,随着盗洞的垮塌,法场上的呐喊,这一切都破碎了——炉子中的火焰舔上了房顶,将一切都必必剥剥的烧着了,映衬着韩必显的脸庞,跟他第一次接受贿赂时候一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打发老婆带着女儿到姐姐家串门拜年后,韩家的书房在黑夜里窜出了火光,很快就惊动了里坊——冬天尤其是正月的防火都是重中之重,大伙儿的弦都崩的很紧。
等救下火来,韩必显只剩下一段黑黢黢的焦炭,呈蜷缩状,像是无法再次发出悲鸣的败狗。而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密云盗掘案的调查近乎止步于顺天府丞这一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