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听了,肃然起敬。叹道:“吾不想居家中却遇到贤士在野!贤弟......”
正要勉励几句,此时管家走进来,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雪花银锭四个,共八十两。
王鹏吃了一惊,脸现怒色问道:“老哥哥这是何意?”
王老爷抚须笑道:“这姓霍的一家土匪,没一个识字的,到了东北,还不得让当地的胥吏欺负死?贤弟若是有些乡里之情,老夫想让你陪着他们去东北走一遭,也历练历练——这些银子,权做盘缠。不知可行否?”
王鹏的心里滚炭儿一般,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一躬到地,应道:“老哥哥高义,鹏敢不奉命?”
王老爷见他应承,放下心事。笑道:“贤弟既然有意商贾之事,吾族中有一大贾在河南,叫王从云。待贤弟从东北回来,如不嫌弃,吾可荐书一封,就去他那里先寻个事情做,练练手,摸摸路子。——你家那几亩地,先留着吧。”
王鹏听了,对这本家五体投地的服气,拍胸脯保证道:“老哥哥放心,俺定不能让霍家在东北吃了亏去!”
......
山东这边的地主和佃户们是这般模样,而万历三年的正月,松江府却又是另一般景象。
万历二年秋,徐家也召开了宗族会议。老相爷徐阶挣扎无果,被皇帝架在脖子上的刀给逼住了,终于决定:退田!
这一整理家里田地,被皇帝给整冷静的老徐阶也吓得亡魂直冒,对皇帝多了些理解。心说我要是仍当政,也要收拾自家这样的。
还没仔细丈量,只是在账册上简单加了加,自家居然有耕地二十六万亩、桑田十一万亩,华亭县一半的地都在自家名下不说,还占了邻县十三万亩!
徐阶此前虽然知道自家地多,但是蔡国熙和海瑞当初打压他家的时候,徐阶刚退不久,以为是高拱要收拾他,防止他起复——政争么,寸步也不能让。等他在朝中影响力彻底消退,又天天悠游园林,也不管家务。再说他自恃功高,朝廷优待老臣,有海瑞和蔡国熙的例子在,谁能把徐家怎么样?
然而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今年徐阶被皇帝先黜落徐元春、再起复蔡国熙,两个大耳刮子打清醒了。如今怎么想都是皇帝收拾自家有理,老羞成怒之下,心理上转不过弯,恨不能拿拐棍把徐家推入破家险境的儿子们给打死。
最后他一锤定音,按照徐元春的建议,除了留下原有的五千亩土地外,其余在自己当政以后投献到徐家的土地一律清退。
一张帖子到了县衙,知县不敢怠慢,急报松江知府。松江知府王以修是四川人,见了知县杨瑞云的呈文,激动的老泪纵横。
见后堂无外人,王以修直接跪地向北叩头,大喊:“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堂下亲随见了,以为老家伙发了疯。
王以修磕了头后,冷静下来,心说隆庆三年,朝廷在松江试点一条鞭法,差点激起民变。为何?因为地都在徐家,朝廷每年一百二十万石的赋税负担,都压在其余小地主和小民身上!
这下子别说一百二十万石,若徐家的田都退了,俺老王能把赋税收齐不说,历年的积欠在任内也能还上!到那时,这考绩天下第一,谁也拿不走!
......
徐家退田,为万历二年帝国南方最大、最复杂、最轰动的事件。从万历二年十一月初开始到万历三年正月,历时三个多月,这田还没退完。
原因一是徐家接纳了投献的土地后,将分隔原有土地的坝、垄都刨了去,将地连成了整块。等退田时,找不到标志物,相邻的多家打架,出现一堆官司。
二是此前投献的过程历时好多年,有些家已经断了香火,这具有继承权的家属纷纷争地,导致退田过程中夹杂着大量的土地确权官司。
三是仅徐家本家就有奴仆过万人,这些人中离徐家比较近的,已经抛弃稼樯多年。徐家退田后养不起了,都打发出去流落在外,好多家庭衣食无着。
四是许多佃户已经租种徐家的地多年,但此番拿回土地的新地主自家好多也要种地,大量佃户也失了生计。
这些事情乱糟糟交杂在一起,让杨瑞云和王以修这个年过的痛苦不堪。眼瞅着开春后,能有一半的地无法确权,种不上,两个人吓得乌纱帽都戴不稳当。
没奈何,硬撑了两个月的王以修只好急报京师,请派钦差来督导徐家退田之事。结果,令王以修日后流尽了悔恨的眼泪,此后仕途无比坎坷的谕旨下来,朝廷起复海瑞为钦差大臣,到松江再次断讼清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