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青田。
刘伯温和下人六子一同走在竹林的小道当中,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一路之上,刘伯温感叹莫名。
此番金陵城之行,实在让他心中难受。
如今元廷没有他容身之所,朱元璋那里又没有他栖身之地。
这往后,又该如何呢?
行至竹林间的一处小屋,看着熟悉的院门。
刘伯温缓缓的推开竹门,走了进去。
可走进院子的一瞬间,刘伯温正要呼喊他的儿子,却突然发现院子中央正坐着一个人。
陈都!
这个人,刘伯温是见过的。
甚至印象深刻,原因很简单,他是齐衡的亲卫。
“陈都?”
瞧着眼前这人,刘伯温疑惑的说道。
听到刘伯温的呼声,陈都也缓缓转过了身,笑看的面前的刘伯温拱了拱手。
这时,竹屋中刘伯温的儿子也在听到他父亲的声音后,急忙走了出来。
“父亲!”
刘伯温点了点头。
瞧着自己父亲此刻一脸的疑惑,急忙说道:“他今日清晨便到了这里,说今日父亲一定会回来,就在这里等着呢。”
听到这话的刘伯温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陈都:“陈将军,敢问您在这里等伯温,所谓何事?”
陈都笑看着刘伯温,瞟了眼他身边的儿子以及六子。
这意思不言而喻。
见此,刘伯温也是心领神会,将这二人赶到了屋中。
见这院中无人后,陈都这才望着面前的刘伯温,说道:“刘先生,有人让我向你问一句话。”
刘伯温道:“请说。”
陈都脸色渐渐平静,面无表情的说道:“刘伯温,你可知错?”
随着这话从陈都的口中说出,面前的刘伯温却突然心中一惊。
知错……
知的什么错?
这话又是替谁问?
这些念头一瞬间在刘伯温的脑海当中闪过,而当这些问题的答案交织在一起后,刘伯温便得出了最后的结果。
纵观他前往金陵这一趟所遭遇的事情,以及所做的事情。
到底是有什么能值得齐衡要他认错的。
也许是做贼心虚,刘伯温一瞬间便想到了当初自己暗中投靠朱元璋,然后示意投入齐衡手下为朱元璋做内应的事情。
当初的他投靠齐衡是假,为朱元璋做内应是真。
并且他刘伯温也未尝没有抱着等齐衡倒台后,接手他麾下势力的想法。
在刘伯温看来,以齐衡如今的地位,在将来与朱元璋之间必然会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而齐衡虽然才能卓绝,气度不凡。
但在刘伯温看来,他到底没有朱元璋的那颗野心,将来这天下也必将为朱元璋所得,而在朱元璋得到这天下后,齐衡便成了威胁他皇位的最大威胁。
到那个时候,齐衡再想动手便已经迟了。
所以在朱元璋和齐衡之间,他依旧选择了朱元璋。
而一旦齐衡倒台,他麾下的势力也决计不可能被那李善长所接受。
朱元璋也不会让李善长所接受。
那么他这个出身于齐衡麾下的刘伯温,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可如今这一切的谋划都已经没有了作用,他已经与朱元璋分道扬镳了。
此刻想来,这陈都口中所说的认错应该便是这件事了。
想到这里刘伯温的心中又是震惊不已。
在他刘伯温以往的猜测当中,齐衡的眼界似乎只能看到站在他对立面李善长,就完全没有将朱元璋放在这个范畴内。
但如今陈都所说的知错,是指这件事的话,那么就说明齐衡从始至终都知道朱元璋对他的威胁。
甚至已经为此付出了行动。
如果说当初在安丰路时,齐衡隐藏军队之中建树,还只是为了避免上位猜疑。
那么此刻陈都的出现,就足以说明齐衡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避免朱元璋猜疑而已。
想想当初在礼贤馆中,自己主动投靠齐衡时的场景。
再看看如今。
显然,义军当中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都在齐衡的掌控当中。
自己刚刚从金陵城离开,这才刚到家中,这陈都已经提前一步来到了这里。
这就足以说明一些东西了。
刘伯温此刻内心极度的纠结着,思考自己是不是该坦然的说出自己曾经的想法。
曾经的错误。
他也很清楚,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也是齐衡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想到这里刘伯温不敢再犹豫,当即朝着陈都的面前跪了下去,埋头便拜。
“伯温知错。”
就当他刘伯温认错之后,还要说什么时。
面前的陈都却直接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刘先生,有人让我转告于你,多余的话便不必再说,几日后金陵城中大帅府会来人接你回去,到时你便顺水推舟。”
“另外还有一句话,义军以忠义起家,刘先生之策,岂非让人承认自己小人心肠,反复无常?”
说完,不理会刘伯温那满脸的震惊之色,拱了拱手后便径直离开了。
瞧着陈都离开的背影,刘伯温脸上的惊容久久不能平复。
等等几句话却将他几日前在金陵城中所遭遇的一切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让他刘伯温感觉到自己似乎任何的动作和行为都暴露在对方的眼中,对方早已将自己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自己的任何小心思都逃不过对方的法眼。
这一刻的刘伯温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这位虎威大将军的厉害之处。
实在让人心惊。
表面上看,对金陵城中最近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参与,可在那波澜之下却隐藏着一支看不见的手掌在拨弄着局势。
甚至对于朱元璋性格的了解,也比自己要清楚的多。
就仅仅的最后一句,义军以忠义起家。
便是他刘伯温没有想到过的。
随着院子中陈都的离开,刘伯温的儿子却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走到刘伯温的身边,瞧着他父亲脸上那难看的脸色问道:“父亲,到底怎么了,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刚刚那人又是谁?”
面对自己儿子的询问,刘伯温撇着头瞧了他一眼后,抬手摇摆道:“莫问,莫言。”
“记住,今日咱们府上没有任何人来过,你也没见到过任何人,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忘掉。明白嘛?”
听着自己父亲的话,刘涟虽然不解,却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
两日后。
金陵城。
大帅府大堂。
李善长单手背后,一只手在身前指点道:“元军虽然是号称五十万,但都是各路汉军纠集而成,依照常理,只要出发五百里就会散失十万,再走五百里,又会散失十万,等到了战场,就只剩下不到三十万了。而我军虽只有二十多万的大军,可却是兵精粮足,以逸待劳。”
李善长在堂上分析着当前的形势,一旁的汤和也是认真的听着。
可说着说着,李善长却发现台上的朱元璋正自个儿捉摸着什么,分了神。
见此,李善长不由的看向了面前的汤和,眼神示意他看向了一旁出神的朱元璋。
汤和转头看来,不由的说道:“上位?”
“上位!”
“哎!”
朱元璋急忙回了声。
在看到这二人的目光时,立马说道:“接着说,我听着呢,说得非常好。”
可汤和却笑了笑,说道:“上位啊,你别再去想那个刘伯温了。”
朱元璋眼珠子一瞪:“谁说我想他了?嗯?谁说我想他了!”
说完,又缓缓说道:“咱在想,想陈友谅,我正捉摸着呢,你说这下一步该干些什么?”
朱元璋虽然是这么说,但在场的二人其实都能看出朱元璋压根言不由衷。
不过,适才朱元璋的出神,还真不只是因为刘伯温。
以往他每逢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经常会主动的询问齐衡,可如今齐衡因为外出处理各地的政事,搞吏治。
所以不在金陵城中。
面对如今复杂的局势,倒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就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要吏治,并且整肃军纪时一样。
第一次掌控这么大地盘的朱元璋,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可谈。
所以不得不召回了齐衡,请他帮自己整肃军纪和整顿吏治。
可如今,齐衡刚刚外出了解各地的情景,现在元军又率领了五十多万的兵力来攻。
不仅如此,西面还有陈友谅、东面有张士诚。
每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主,这着实让他有些头疼。
一个弄不好,夹在中间的他们就可能同时面对好几方势力的围攻。
成为诸多势力大战开始前的早点。
之前在听到刘伯温的十骂时,他就在开始反思自身了。
也明白自身确实有很多的不足。
很多地方,作为一名元帅的他都不够格。
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应该多学习,有什么事情自己多解决。
不能什么事都倚靠齐衡。
所以,后来不管是颁布内务府律令还是治军治政律令时,都没有通过齐衡。
不仅如此,这一次元廷五十三万大军开赴而来的事情,他也没有找齐衡去商议。
就是想看看自己在没有齐衡的时候,能不能行。
毕竟,当时那刘伯温和李善长都还在自己的身边,也还有的人商量。
所以,他刚刚就在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召齐衡回来商议,主持大局。
同时,那刘伯温临走时的预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刘伯温所说的办法,其实静下心来去思考,并不是很复杂。
甚至可以说很简单。
既然元廷第一个要收拾的是那些称王的,那自己就干脆给他们服个软,让元廷攻击的对象从自己身上离开,这样一来,不管他们是去对付东南面的张士诚还是西面的陈友谅。
都能够帮助他们解决掉一面的威胁。
这样一来,不管最后一方势力是否要与他们开战,对于他朱元璋来说,都有一战之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能同时面对好几个势力的夹击。
就在这时,大堂外突然跑进一名将士,恭敬的跪在朱元璋的面前,喊道:“大帅!”
“前军元帅常遇春遣人回马来报,十三日晚,攻陷安庆!”
随着将士这话说完,本来还一筹莫展,有些发愁的朱元璋,顿时激动的一拍桌面,说道:“太好了!”
他等这个消息已经太久了。
如今终于等到了。
他激动的看着面前的李善长和汤和说道:“安庆路拿下,这样一来,元军想要通过水路进攻我们就难上加难了。!”
一旁的汤和听到后也是满脸笑容的说道:“哎呀,上位呀,常遇春攻取安庆比花荣取太平晚了三天,这叔叔落在侄儿后面啊,我琢磨着,这三天里呀,常遇春肯定气的吐血啊!”
闻言,朱元璋和李善长皆是大笑。
朱元璋也是接着说道:“花荣这小子确实很能干,不枉咱白待他一场,临行之前,咱还给他当了回月老呢。”
李善长笑着对汤和说道:“上位对义子义侄,从来都是有情有义呀!”
朱元璋不置可否的说道:“等这次他回来呀,咱一定给他好好操办一下这个婚事。”
刚刚还有些心情低沉的朱元璋,此刻在听到前线的好消息后,一时间自信心又回来了。
安庆和太平镇都位于金陵府以西。
是长江沿岸的两个防守重镇。
如今将这两地拿下,不管是抵御元军还是防守西面的陈友谅都是极为重要的。
就在大堂之中朱元璋与汤和、李善长说笑之时,又有一名将士紧随其后的跑了进来。
只不过,相比于之前那名士兵,这名将士的神色则略显慌张。
“禀大帅!太平镇丢了!”
闻言,朱元璋当即喝骂道:“你放屁!”
对于朱元璋的愤怒,将士似乎早已预料。
他满脸悲切的说道:“水帅将军遣快船来报,十四日凌晨,陈友谅奔袭太平,数十万大军围城猛攻,黄昏时分,太平城攻陷。”
面对将士真切的脸色,朱元璋指着他颤颤抖抖的说道:“花荣呢?”
将士哭声道:“花荣伤重被俘,陈友谅要他归降,他一个劲儿的骂,陈友谅把巨石绑在他的身上,将他沉江而死啊!”
“八千多将士弟兄,大部分阵亡,散兵两千多,已被水师收容。”
听着这话,刚刚还高兴至极的朱元璋,想要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可却怎么也做不到。
就在众人看着他的时候,朱元璋整个人突然朝着后面倒去。
幸亏一旁的汤和与李善长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给扶了起来。
“大帅,大帅!”
一旁的众人惊呼道。
朱元璋似乎也明白自己不能在属下的面前躺下,努力的坚持着。
双腿发软的朱元璋,伸出手指指了指,说道:“陈友谅。。。。。”
说完,说道:“扶我回去。”
一旁的李善长一边扶着朱元璋,一边呼喊着人去请军医。
夜晚。
玉儿的房间内,正当玉儿看着窗户上的剪纸思念花荣时,她的房门却被人突然推开。
她扭回头去看,只见马秀英缓缓走了进来。
玉儿忙喊道:“夫人。”
瞧着玉儿,马秀英笑了笑,抓着她的手来到了桌边,一同坐下。
“玉儿......”
刚叫了个名字,马秀英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眼中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可却依旧坚持着,说道:“我对不住你。”
“花荣,,花荣他战死了。”
看着马秀英的模样,玉儿似乎早已猜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当马秀英将这话说出口时,她依旧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不可置信的说道:“不会的,不可能,他跟我说过他会回来的,他说元军不经打,说他打元军最有办法了。”
马秀英无奈的说道:“可这次攻打他们的,不是元军,是义军,是陈友谅!”
可玉儿又哪里懂这些东西。
心中悲伤,眼泪止不住的流。
马秀英看着乖巧的玉儿这般让人心疼的模样,忍不住的缓缓起身,将她的脑袋搂到了自己的怀中。
“玉儿啊,你看过那本厚厚的名册,你知道咱们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现在后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