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来人却急忙拦住刘琏的动作,从胸口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交在了刘琏的手中,说道:“金陵李善长托在下送交书信一封。”
刘琏疑惑,却还是收下信件。
后院中。
当刘琏将来使之意说于刘伯温后,正在竹椅上躺着的刘伯温说道:“你来将信中内容说与我听。”
刘琏点头。
打开信封后便开始念道:“愚弟善长叩拜伯温年兄大驾,昔日柳园一别,几曾梦中相会。”
“当今,元廷腐朽无道,天下苍生如处水火之中,各路英雄豪杰,风起云涌,誓除元廷,光复大汉。凤阳朱元璋顺天举义,以雷霆万钧之势纵横中原。所到之处,元军望风披靡,百姓再生之幸,此时元璋大帅拥兵百万,坐地千里。”
“期期然望贤如渴,恨不能身有双翼,飞至年兄案前,以求叩拜受教。”
“愚弟奉大帅谆谆至嘱,诚请年兄赴金陵一会。”
“把酒尽欢,畅话古今。大帅至诚之心,千言不绝,万语难尽,善长日夜翘首企盼。”
“顿首再拜。”
听着信中的内容,刘伯温要刘琏一连读了三遍。
最后缓缓起身,道:“够了。”
看着沉思当中的刘伯温,刘琏疑惑问道:“父亲,李善长是什么人呐?为何一口一个年兄的?”
刘伯温似回想往事,缓缓说道:“当年这位年兄与我一同参加过乡试和会试,乡试开榜时,我名列前榜,他名列榜尾。会试开榜时,我名列二甲第九,他却名落孙山。”
“如此他羞愤至极,差一点从六合塔上跳下来自尽。”
“由此一段渊源,方可称为年兄吧。”
“可现在,人家是朱元璋的伪宰相,照我看这位年兄的志向,恐怕还不止于此啊。”
“他一定会跟着朱元璋,攀龙附凤,直上天廷啊。”
听着刘伯温的话,一旁的刘琏急忙说道:“父亲,朱元璋可谓巨贼枭雄,承郭子兴衣钵,短短几年间,就屡败官军,骤成大业,我刚刚得报,金华宋濂、丽水叶琛、龙泉章溢等人都已经被他请到金陵去了。”
“浙江四大名士,就剩下父亲您一人了,朝廷要是知道朱元璋曾经聘您入幕,恐怕又是罪上加罪了。”
刘伯温长叹一声,想着今日的变化,无奈的说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挡不住,我也躲不开。”
“父亲,来使说要我们给个回复,您看.....”
刘伯温沉鸣片刻,道:“我写封复信,叫来使带回。”
听着这话,刘琏不由担忧道:“父亲,与贼首暗通书信,只怕不妥吧?”
刘伯温道:“知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看出来的。”
刘琏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说道:“他们还送了礼品,咱们收是不收啊?”
刘伯温想了想,说道:“收下。”
“如今我已经得罪了方国珍,得罪了朝廷,要是再得罪朱元璋的话,恐怕真没有苟延残喘之地了。”
思虑片刻后,说道:“他们不是送来了礼品嘛?咱们也回送一点礼品。”
刘琏立马说道:“您说送什么,孩儿这就去准备。”
刘伯温微微一笑:“咱们家里除了我这条贱命,还有什么?”
说罢,又道:“送他一坛好酒,百年佳酿。”
刘琏尴尬的说道:“父亲,咱们家中哪里有什么百年佳酿啊。”
可刘伯温却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
金陵城。
为了厚待那些前来投靠的贤才,朱元璋可以说是费尽心机。
街道上,朱元璋与李善长相伴而行。
看着眼前这正在动工的院子,朱元璋得意的说道:“咱呀,把这园子就叫做迎宾园。”
“喜迎天下宾客。”
“把里面的楼馆呢,就叫做礼贤馆,礼遇天下贤士。”
“怎么样,啊?”
难得文绉一把的朱元璋,得意的大笑着。
当二人来到这迎宾园门口时,李善长立马拍着马屁道:“迎宾园、礼贤馆......”
“恩.....明目朴实厚道。”
“这个园中有馆,可谓真情裹着实意呀。”
朱元璋一笑,瞧着眼前的大院,道:“咱要把它盖的比衙门还要气派。让天下人看看,咱是怎么礼遇天下贤才的,供着,供得高高的!”
说罢,还不忘抚慰身边的李善长,道:“等园馆盖好以后啊,让您、刘伯温,首先入住!”
李善长当即拱手道:“谢上位恩典!”
正当两人嬉笑之时。
远处跑了两名士兵,喊道:“大帅!”
在来到朱元璋面前时,便说道:“禀大帅、先生。”
“去往青田的人回来了。”
闻言,朱元璋急切的问道:“刘伯温来了嘛?”
士兵道:“没有。”
朱元璋脸色的激动之色渐退。
这时,李善长便走了出来,说道:“上位,果然不出所料。”
这时,赶赴青田的人也走了过来。
将手中的一封信件交给了朱元璋,说道:“大帅,这是刘伯温的亲笔书信一封、”
朱元璋接过信件,在知道刘伯温没有给他这个脸,没有来投靠时,心情也有些不好。
正要拆开信件,最后还是塞给了一旁的李善长。
李善长接过信件,仔细拆开。
可他左右上下翻看,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字。
一旁等待李善长念信的朱元璋,不由的皱眉道:“念啊?”
李善长急忙将手中空白的纸张递了过去:“大帅,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啊。这复信不着一字,是谓无言呐!”
朱元璋阴沉着脸,拿过一瞧,果然。
再看那坛子,语气有些不太好的说道:“这是什么?”
士兵当即回道:“说是回礼给大帅的百年佳酿。”
见此,朱元璋对着李善长使了个眼色。
李善长立马上前端过酒坛,用力一拍坛口,接过士兵递来的碗,闻了闻后,倒了下来。
可随着他品了一口后,却立马将碗中的酒水一倒。
“怎么着?”
见李善长忽然将酒水都倒在了地上,朱元璋不由问道。
李善长道:“一坛清水。”
朱元璋生气的一恰腰:“这刘伯温怪里怪气的,有话不直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嘛?”
李善长道:“禀上位,刘伯温的意思很明白。信嘛,不着一字,意味着无话可说。酒嘛,是一坛清水,意味着君子之交淡如水。”
朱元璋冷笑着点点头。
“他是君子,咱可不是。咱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正人君子!”朱元璋气愤的吼道。
见此,一旁的李善长急忙身边的士兵赶走。
随即说道:“在下早就说过,刘伯温是不会来的,他自命清高,视义军为鸡鸣狗盗之辈啊。”
朱元璋冷哼道:“说老实话吧,咱义军当中确实不乏鸡鸣狗盗之徒,别人不说,就说咱吧,咱朱重八小时候就宰过财主家的牛,偷过别人家的鸡!!”
此时此刻,朱元璋的心情便犹如当初在濠州郭子兴的府邸一般,面对自己礼重之人,人家却因为自己的出身而看瘪自己。
这对于如今已然成为大帅,一方诸侯的朱元璋而言,绝对是赤裸裸的侮辱。
这比当面骂他都要愤怒。
可在愤怒之余,朱元璋也知道自己要冷静。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为了心中一个不平而动刀的贼兵了。
是一方大帅,是江南数省的虎威大元帅!
平息了心中的愤怒后,他缓缓说道:“先生,现在你还是说说该怎么办吧。”
李善长道:“上位,天下贤士多得是,不缺一个刘伯温呐。”
可朱元璋却淡淡说道:“可是,这么大一个能人闲搁着,不是可惜了嘛?万一哪天他投靠了朝廷,会不会领着乡军打义军呢?该咋办呢?”
听着朱元璋这话中的深意,李善长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上位的意思是,想杀了他?”
通读史书的李善长,在以往长长的历史记载中,不难听到过所谓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的话。
便斗胆猜测着朱元璋的意思。
而听到李善长这话的朱元璋,显然也是愣了一下。
他虽然生气,但派人杀了刘伯温的想法,还真没有想过。
相反,这话倒是让他听出了李善长的心思。
在他李善长看来,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就该杀了嘛?
朱元璋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还是起身朝着院子里走去。
然后随便找了一张木桌,对一旁的工匠们喊道:“来人,给我拿纸笔来!”
可找了半天,这正在动工的院子里,哪里来的笔墨纸。
朱元璋似乎也明白,左右一瞧,见着那工匠用来刷漆的小毛刷,便一把揪了起来,然后沾了点墨水,便道:“就用它了。”
然后又道:“纸呢?”
李善长心知这纸八成也找不到,便将之前刘伯温回信的白纸拿了出来,说道:“上位,还是用这刘伯温的复信吧。”
朱元璋一瞧,道:“正合适。”
说罢,不顾自己那七扭八歪,难看至极的笔迹,便在那白纸上写了起来。
一旁瞧着这一幕的李善长,实在不忍直视。
几次都看不下眼,扭回了头。
直到朱元璋将信写完,这才拿起来对着身边的李善长说道:“先生呐,这是咱写给刘伯温的一道聘书,劳您大驾,亲自去青田跑一趟,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手里。”
看着手中的聘书,李善长无奈道:“上位啊,容在下将此书重写一遍吧?”
朱元璋傻愣愣的问道:“为何啊?”
李善长抬起手中的聘书,指着上面的字,说道:“上位,您看啊,你这道聘书啊,前后不过七八行,二十余字,你看,一、二、三、四......足足有九个错别字......”
李善长也不好直说说,只能是委婉的劝道。
朱元璋瞧着自己竟然写了九个错别字,心下也是尴尬。
皱着眉头道:“这么多啊。”
李善长尴尬一笑。
“容在下即刻回府,将此书工楷一遍,之后前往青田。”
可朱元璋在想了想后,还是说道:“不用了,咱这泥腿子出身不怕丑,咱这字写的就算再难看,再丑,也比咱这张脸俊,是不是。”
“再说了,现在已经给刘伯温写过一封了,不顶用。就劳您大驾,亲自跑一趟,成不?”
瞧着朱元璋憋屈的表情,李善长摇头一笑,道:“遵命。”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朱元璋,想着自己刚刚所写的内容,满脸愁容的掰着手指头数。
随后又在面前的案桌上用小毛刷练习着。
可写了半天,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小毛刷一扔,转身离开了。
傍晚。
从军营中出来的朱元璋,与汤和一同走在街道上,和寻常的百姓一般无二。
瞧着两侧热闹的百姓们,不由笑道:“这半年不到,变的热闹起来了。”
汤和也笑道:“百姓们啊,只要给他们一个太平日子,立刻就能复苏。太平,比什么都好。”
朱元璋也是感叹道:“是啊,啥时候天下变得太太平平的,百姓们也就踏实啦。”
“啥时候?这个我倒是知道。”
“到上位你做了皇帝的时候。”
正闲来无事在菜摊上翻看的朱元璋,顿时拿着手中的萝卜朝汤和一捅,道:“美得你。”
汤和随即大笑。
在路过一家酒家时,汤和许是馋了,便拉着朱元璋说道:“大哥,我饿了,进去吃点吧。”
可朱元璋却满脸难色的说道:“咱家那口子还等咱回去吃饭呢,这两天正跟咱怄气呢。”
“再说了,咱今天出门没有带银子。”
可汤和却道:“哎呀,我这儿有,走吧。”
见推脱不过,朱元璋只好跟着走了进来,推开门,还说道:“那今儿可就归你了啊。”
汤和道:“我来。”
走进这饭馆子,左右一瞧,可却看不见个人。
汤和不由说道:“唉?这人呐?”
“来人呐!”汤和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那饭馆子的老板便急切的走了下来。
“二位请,二位快请。”
说着,便为朱元璋汤和二人将桌椅擦干净。
见此,汤和挺着胸膛,问道:“老板,有什么好吃的。”
可老板却犯了难,小声道:“哎呀,上面刚来一伙军爷,小店的鸡鸭鱼肉都叫这伙军爷给吃光了,就省了两把挂面。”
“二位爷,小店做的汤卤面,可好了。”
“不如尝尝?”
闻言,自己今天请客的汤和,当即就要训斥,哪里有让他们吃汤卤面的事。
可朱元璋却立马拦住了汤和,说道:“行了行了,那我们就来两碗面。”
“大碗的,昂?”
老板听后立马面带喜色,对着后面喊道:“汤面两大碗,三鲜佐料搁足喽!”
汤和见朱元璋这样,也就不再多说,与朱元璋一同坐在了桌前,等待面上桌。
大帅府中。
马秀英坐在椅子上,望着屋门口,却久久不见朱元璋的身影。
一旁的丫鬟瞧瞧天色,说道:“夫人,大帅怕是不会回来了,您还是先用膳吧?”
“您看,这菜都凉了。”
马秀英叹口气,道:“再等等吧。”
丫鬟道:“可是天已经不早了,您还是先用膳吧。”
可马秀英却执意道:“就是等到明天早上也要等。”
见此,丫鬟也就不在多言。
另外一边的,饭馆子中的朱元璋正在和汤和大口吸溜着碗里的汤面,一边吃着还一边‘嗯嗯’的发出声响。
像是这汤卤面有多好吃似的。
“不够,不够啊。”
汤和一笑,道:“今儿上位你吃多少都行。”
这时,老板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瞧着朱元璋蹲在长凳上吃面,不由的笑道:“二位爷,坐着吃啊。”
朱元璋却毫不在意道:“吃面条哪有坐着吃的,蹲着吃香。”
同时,汤和又道:“对了老板,再来两碗,多放点辣子。”
老板忙道:“这就来。”
闻言,汤和听着楼上这吵吵闹闹的声音,便说道:“老板,这上面什么人呐,大吵大闹的。”
可老板见汤和声音响亮,害怕的劝说道:“别说了,上面是一伙军爷在喝酒。”
可汤和哪管这些,当即说道:“去,告诉他们,让他们闭嘴。”
身为如今义军内朱元璋麾下唯三正将军的汤和,不管上面是谁,除了自己面前坐着这位,还真有说这话的底气。
可这饭馆子的老板哪敢。
“哎呀,二位爷,实在不好意思,你们就委屈点儿吧,上面可都是将军,你惹不起他们的。”
汤和却道:“这将军怎么了?老板,你这开门做生意,不能厚此薄彼吧?没好菜不说,现在连吃碗面都吃不安生啊。”
老板急忙小声的劝道:“你不知道啊,那大将军是朱大元帅的义子,也姓朱,神着呢。他说,打遍天下无敌手,杀人无数,你怎敢跟他比呀。”
闻言,正大口吃着面的朱元璋顿时一愣。
而汤和也顿时一笑,道:“没别人,肯定是朱勇。”
朱元璋冷笑,道:“是啊,他多神气呀,咱可比不了,他爹是朱大帅,咱爹是老农民,那年咱爹要是有这碗面条,也不至于饿死。”
老板闻言,立马说道:“还是这位爷懂事。”
“二位慢聊,慢聊。”
作势便要离开。
而朱元璋却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等等。”
“他们吃完饭给钱嘛?”
饭馆子的老板愁着一张脸,说道:“可叫你们给问着了,不给,从来不给,哎哟,尽赊账。”
朱元璋眼珠子一瞪。
你吃饭喝酒他不管,吵吵闹闹也就算了。
可不给钱,却触动了朱元璋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