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杨虎灾掂起一坛酒,道:“药王谷酒水管够,是真是假?”
护卫拍拍胸脯,道:“如假包换!”
“咱的酒量可是大得很!”
“再大又能怎样?现在从这出去,方圆三十里内,我保证你找不到喝酒的地方,因为所有的酒,都在药王谷里了!”
护卫的话有些夸张,但却不算假,为了药王的婚宴,这次药王谷提前两个月大张旗鼓地搜罗美酒,如今,附近的酒价翻了三四倍不止。
药王谷购来的酒,都要再蒸上一遍,五坛变作一坛,重装起来,坛坛都是三杯醉倒马!
药王谷东、南、西、北四座酒窖,都装得满满当当,想要走进去非要有七八斤的酒量不可!不然,恐怕只是闻到酒香都要把人醉倒了哩!
“好哇,能让咱喝个痛快,药王倒也是个爽利人。”
杨虎灾提起酒坛,给护卫和包不平一人倒了一碗,把酒坛放在脚边。
包不平不满道:“黑牛,来也来了,你难道想不喝?”
杨虎灾道:“咱使不来小碗,用酒坛就好。”
“黑汉子,别说大话!你当药王谷的酒也是小肆里糊弄客人的米酒?”
护卫哈哈大笑,“这的酒——三杯醉倒马!拿两坛是我想藏一坛,你还真当能喝得光?”
包不平自认酒量不错,“三杯醉倒马”的夸耀之语是断不肯信,凑上去先满饮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包不平只感觉一团火从嘴里肆虐到胃里,霸道非常!丑脸上的一对眼睛当下就红了,扯着胸口的衣襟,捶胸顿足,止不住的咳嗽!这那是喝酒,这是咽了把刀子!
护卫笑得肚子痛,拍拍包不平的肩膀,“兄弟,这酒要小口小口的喝,像你这样莽,是嫌命长的喝法了……”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杨虎灾已经提起酒坛,不喘气地仰面豪饮起来。
听着咕咚咕咚的酒水下落的声音,护卫傻了眼,不敢置信看了看手里的碗,提错酒了?小嘬一口,噗……看着是一碗水,到嘴里是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是三杯醉倒马啊!怎么到黑汉子这,酒都成了水了?
杨虎灾一坛酒下的飞快,倒没觉得这酒烈,只是醇香得厉害,越喝越是神清气爽!身体里的灵魂此时才醒过来,好似枯木遇了甘霖!
一坛酒尽,杨虎灾将酒坛向地上一摔。
护卫和包不平都来扶他,“老兄,没事吧!”
“咱是千杯的酒量,这一坛酒算得了什么?”
杨虎灾哈哈大笑,“让咱能喝到好,药王谷总要空出一座酒窖来!”
护卫心里一惊,拍拍杨虎灾的肩膀道:“只要你能把另一坛也喝了,我马上再取酒来!”
杨虎灾摇了摇头。
护卫和包不平都长吁一声,说能喝一座酒窖,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原来已经是醉话了。
“酒是好酒,可惜少了股生气,这么喝倒是糟践了。”
撇下二人,杨虎灾走到一棵海碗粗、丈许高的大柳树旁,用力晃了两晃。
包不平来拉住他,笑骂道:“这黑鬼还说能喝,结果还不是一坛酒就发起酒疯来了。”
杨虎灾推开他,“既然药王说给咱喝够,咱先做个酒具再好好喝个痛快!”
护卫也来拦他,“黑兄糊涂,这是棵树,要做吸管总是麦秆才合适,没有麦秆,这棵草撸了皮也是不错。”
护卫拔了棵草,递到杨虎灾手里。
杨虎灾哑然,“你们都以为咱醉了?”
两人一起点头,烈酒一坛,谁能不醉?
杨虎灾又问:“你们都觉得咱不能拿这小树做个酒具?”
两人先是连声称是,树当然不能做酒具!接着又是一起摇头,这棵树可不是小树了。
杨虎灾冲着树深深作了个揖,“树兄啊树兄,酒过于干涩,咱借你身躯一用!”
蒲扇大手骤然张开,一掌抽在树干上,只听“呼”得一声巨响,树叶纷纷坠落,晃得包不平与护卫都睁不开眼。
护卫看得胆寒,“黑兄好大的掌力!”
杨虎灾划步下蹲作了个金刚式,回道:“想喝好酒,自然要肯花把子力气!”
握掌成拳藏腰后,势同流星携风走!
只听“砰”的一声,大柳树给打得歪歪斜斜,树根从土壤中爆裂出来,树枝七零八落,如同流矢飞溅!包不平与护卫惊叫连连,抱头远避,后退了十几步才停下。
护卫拍打着衣袖,没好气道:“见过被一拳打死的人,被一拳打死的树今个儿才瞧见!”
包不平苦笑着说:“说实话,我原本最讨厌自己是人,今天才真的庆幸这个。”
护卫疑惑的看着他,包不平一点自己的鼻子道:“幸亏是人,他若来打我,我还能跑!”
护卫哈哈大笑,“是条狗岂不更好,四条腿还能跑得更快些!”
有时候,不必立着挨打就是幸事了,尤其是要对上那对拳头。
杨虎灾没听到二人的话,他正矮着身子,半蹲在树倒下的方向,用肩膀顶着树干,就好像要把大树背在背上,双手环过头顶,箍在离树梢较近的一段。杨虎灾深吸口气,双臂陡然发力!
“起!”
碗口粗的树,碗口粗的根!
密密麻麻的根须早就与大地融为一体,它扎根在地下时,似乎只有岁月能让它得见天日,只是可惜,那两条手臂比岁月更快、更威武!噼噼啪啪尽数断裂开了。
一掌震散零星残叶,一拳断裂上下枯枝,一撬就让根从大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看着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包不平道:“看来黑兄是个惯手,以前也没少这么干。”
护卫苦笑着点头,门前一左一右两棵柳树,如今让人拔了一棵,怎么和药王解释呢?
客人想自己做个酒具?
包不平可没这顾忌,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怂恿道:“黑兄,这树已经给你拔出来了,酒具准备怎么做?”
杨虎灾亮了亮拳头,道:“你们又不肯给咱斧头,咱也只有这个了!”
“捶开!”二人瞠目结舌。
拔出柳树已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还要捶开!
“捶开!取它一段树干,劈成两半,树心中间扣出一道酒沟来。”
杨虎灾笑道:“这酒够淳,可惜太淳了就少了丝生气,如今生剥棵柳树做酒器,酒水经过酒沟就带上一股柳木心的生香!那滋味,啧啧,才称得上美酒哩!”
包不平古怪道:“那你又何必推倒这树?取它两撮叶子泡酒也就够了。”
杨虎灾一脸认真:“包兄差矣!如今到了深秋,枝叶都没了生机,拿它泡酒,喝进去也是一肚子死气,非拉肚子不可,要想滋润惟有那树心的一段。”
护卫苦闷道:“也只有这一段能配上我们药王谷的美酒。”
杨虎灾骑跨在柳树上,瞄准一点,挥拳便砸。
碗口粗的柳树,要想砸开谈何容易?树干应着铁拳的鼓点,规律的撞击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巨响,佟佟嗒嗒……与谷内奏乐之声相和,绵延不绝,树干却完全没有要开裂的意思。
护卫与包不平静静看着,眼巴巴等着树干被砸个稀巴烂。
这时,门被推开了,几个厨子杂役侍女之流从里面出来,“是谁在我们药王谷门前打鼓?”
护卫连忙走上去解释,“不是谁在打鼓,是这黑汉子在做酒具。”
众人见一个黑鬼坐在横着的柳树上,铁拳雨点似地打下。
“做酒具为何要用柳树?——咦,这黑蛮子怎么把我们的迎宾柳都推倒了!”
护卫苦恼道:“他喝了我们一坛醉倒马,不仅没倒,还嫌我们酒少些生气,一定要用这棵柳树来喝!”
听到有人能喝一整坛醉倒马而不醉,还要接着用柳树来喝,现在更是要使一双肉拳生劈柳树!杂役侍女纷纷赶来围观,转眼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生劈柳树,这可比街头开瓦劈砖精彩得多!
“黑汉子醉了,耍酒疯打柳树,明天手要肿得像发开的馒头。”
“我倒觉得不像馒头,一定是血糊糊的像个漏了的豆沙包!”
杨虎灾出拳不断,似乎全没看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连里面喝酒的英雄也都出来不少,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等不及了,问道:“黑汉子,你到底能不能劈开?”
杨虎灾一愣,环顾一圈,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该用劈的,捶怎么能捶开呢!”
众人笑成一片,醉汉!果然是醉了!
人群正要散开,各自归位,只听身后“空——”的一声巨响!回头再看,大柳树已经被打作两截。
居然……劈开了!
杨虎灾的手似乎比斧子还要有效,迅速又劈一掌,便拿到两尺长的一截,竖起来再补一掌,柳木乖乖从正中分开。
众人哑然片刻,之后纷纷叫起好来。
杨虎灾拿起半边柳木,放在鼻头嗅了嗅,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已是深秋,这柳木还是这么新鲜!”
包不平道:“黑兄,这就是你的酒具?”
杨虎灾道:“再给咱拿块瓦片来。”
不消包不平动手,一个杂役小跑着捡了三四片过来。杨虎灾接过碎片,顶在柳木树心上,两指按在底部缓缓挪动,后面赫然留下一指深的沟槽。
那杂役叫道:“这是要挖个盛汤的盘子吗?”
众人都笑:“这么大的盘子可以放八斤重的鲤鱼了。”
包不平则是暗暗心惊,手劈柳树,借着瓦片生挖木心,这黑汉比传闻里似乎还要厉害!
众人见杨虎灾越挖越深,把前后也给挖通了,手里留下的似是个漏水的破瓢。
“拿酒来!”
杨虎灾大喝一声,杂役跑着把酒提来,“黑汉,倒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酒量!”
杨虎灾道:“若想见识就该多去拿些酒来,只这一坛还差得远!”
有几人正准备回去取酒,护卫把众人拦住,“诸位且慢,先问问他能喝几坛再拿也不迟。”
杨虎灾叼着刚掏的柳木瓢,双手捧着酒坛,翻倒进瓢里,顺着就流进咽喉。仅剩的一坛酒眨眼间一饮而尽,杨虎灾道:“只管去取,问多少作甚?”
好哇!酒量很好,酒胆也不小!
“王管家说了,酒水管够。”
护卫招呼道:“兄弟们,取酒去!”
一伙人乌泱泱进去取酒,不多时,酒坛就铺了一地。
包不平在一旁揣着手看热闹,如此多的酒,就算是真的是天赋异禀、千杯不醉,这一坛酒总也抵一坛水了,一坛又一坛,多大的肚子才能盛下?喝到后面不看酒量,倒是比较肚皮的大小了。
杨虎灾扎了个结结实实的马步,左右各提一坛酒,劈去酒封,哗哗的倾泻进柳木瓢,入了喉咙不见踪迹。
手里两坛刚尽,围观的又递上两坛。杨虎灾喝的快,两坛酒喝光才重重地喘上一口气,旁边的递酒的跑马灯似得忙个不休,背后的酒坛碎片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怪了,他喝了的酒倒在一处,该比他这个人还要大,这酒都喝到那里去了?”
有杂役惊道:“听人说过酒囊饭袋,这人便是个酒囊吧!”
包不平笑骂道:“有这等酒量,胜过里面的里面那些酒囊饭袋百倍。”
杨虎灾喝了三十七坛酒仍未停止,难道酒——好酒就不胀肚了吗?杨虎灾确实没感到腹胀,喝进去的酒都不知去了哪里,只觉得神台清朗,生机勃勃,侧畔有鸾飞凤舞,有苍龙驾辇,有麒麟捧樽,灵魂轻飘飘的跳起舞来……
我醉了,可似乎醒时才是醉的,醉了才见了真我!
嘻!凡夫俗子莫笑我酒话疯癫,怪这肉身太沉重,肉眼看不穿——醉了肉体,才终把心眼洞开!你该看清这世界,大道在此,流转不止,千年未变!
“没眼力的,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聚在门口看热闹?”
王管家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