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流的眼泪早在入职之前就流完了,而入职之后——她不想让敌人看见自己懦弱的样子,不准自己为这种事情流泪。
死亡啊,多常见啊,说不准她明天就躺在其中一架花床上了呢。
艾薇眼睛都要擦瞎了,从兜里抽出一张纸巾擤鼻涕,仔细折好,再塞回去。
她问道:“可以了吗?”
再在这儿待下去,这眼睛真的可以不要了。
女警官:“可以了,走吧。”
艾薇朝周阿姨沉下的地方行了一个半分钟的注目礼,然后转身往回走,走的时候因为站得太久,腿软踉跄了一下。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地想着:他没有来,连周阿姨的最后一面都不来见她。
很显然,周怜舟比她想象的绝情,像是一块没有感情的泥土,能捏成人的样子,却没有一颗人心。
艾薇有种预感,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再次遇见,在未来里的某一天再次相见,那大概是在很遥远的时候。
而现在,他们不会再有所交集。
艾薇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这么想到,她身边没有能听她说话的人——而她不想把这些告诉女警塔维亚。
她们目前只是见过几次面的、有点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
日光星从东边升起,往西边落下。
海边的浪潮渐渐平息,零碎的鲜花被冲上海滩,冲到一双沾着泥土的小皮鞋前。
一只交横着伤疤的手落下来,拈起那朵只剩三瓣的残花。
那是一朵红花,很小很嫩,红得破败,看起来有些被海水泡烂了,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解体似的。
哗啦啦。
浪花又开始肆意翻滚了,啦啦地唱着歌,不知道要唱给谁听。
哗啦啦。
那双粘着泥土的黑皮鞋开始往前走,踩进海水里,泥土被浪花冲击,从鞋子上滚落,卷像大海深处。
哗啦啦。
浪花里翻出一只巴掌大的龟壳,啪的砸在沙滩上,那双黑鞋停了下来,被夜色阴影覆盖的上半身微微往回侧,似乎正在注视那个龟壳。
哗啦啦。
龟壳伸出四只小短腿,吭哧吭哧地往外爬,速度不慢,算得上是乌龟中最出类拔萃的那类。
走入大海的那个人不再关注它,继续往大海深处走去。
他捏着那朵花,放在胸前。
哗啦啦。
花瓣再次泡到海水里,终于支撑不住浪花的冲击,从他手中挣脱,裂成好几片,往不同的地方漂去。
那人停下来,向大海问道:“妈妈,您不愿意再为我指路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渐大的风浪,和一声比一声迅猛的浪潮声,像极了母亲的鞭笞。
他在原地沉默片刻,然后转身往回走,浪潮推着他,远比顶着浪花走入海中要轻松,没一会儿就回到了岸上。
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哗啦啦地淌水,假使他捏紧袖子,至少能挤出半桶海水。
但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在灯光下。
脚下的倒影在黑夜抽得很长,笔直地投入声势浩荡的潮水里,投入那蔚蓝无边的大海里。
那道影子在水下,代替他,抱紧了母亲冰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