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熙眼神唏嘘地抬手轻拍贾衡的肩膀,轻声道:“先入座吧。”
他并不惊讶于裴越锋利的言辞,因为早就从徐子平和徐初容的口中听过,这个梁人权贵不光军功卓著,口才也极好,曾经多次在北梁朝会上让他的政敌们哑口无言。他真正担忧的是裴越对大周内部的了解,仅仅通过一个名字就能瞬间想起贾衡的所有秘密,这是何其恐怖的事情。
换而言之,裴越对大周各方势力已经达到了如指掌的地步。
更进一步说,他连清河徐氏和平陵贾氏私交亲近都知道,所以才会装模作样地给徐初容一个面子。要知道平陵贾氏并非南渡世族,而是南边土生土长的豪门大族,一般人很难知道这两家之间的真实关系。
徐熙想通这一点,愈发好奇裴越前来参加文会的原因,同时情不自禁地生出犹豫的情绪,看对方这般气定神闲的姿态,到底有没有必要强行去撩拨此人的怒火?
只是明堂内的局势走向显然非他能控制,换成他的父亲徐徽言还有几分可能。
方才进来的时候,裴越便已经发现明堂的格局与青云阁极其相似,这里也是典型的分餐制,每人一几自在享用。他的位置在东面前半段,右首是几位年迈大儒,左边便是徐初容。
依照文会这些年的流程,今日初宴乃是文人们互相熟络的场合,谈不上正式肃穆,后几日的诗会、文评、文论、策辩才是正题。按理来说,明堂内的气氛应该是轻松祥和,待宴会开始之后会更加热闹喧嚣。
然而因为裴越的到场,气氛始终显得凝滞,连那些生性狂放的才子们都能清晰地感知。
忽地有人开口说道:“敢问裴侯,如今周梁已成友好邻邦,更有我朝公主与贵国皇子联姻之喜,当年的恩怨理当放下,贵国是不是应该归还我朝的江陵三城?”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裴越循声望去,只见斜对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右手握着酒盏,神态冷漠地望着自己。
徐初容轻声道:“他是我朝大儒张既老先生,字德容,号黎川居士。”
裴越转头朝她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温和又从容,让徐初容不明所以,同时心中又有一种古怪的情绪,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突然出言提醒,难道就不能让他自己询问?
张既这个问题瞬间就让明堂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众人皆知江陵三城早已是北梁的囊中物,除非朝廷派兵攻打夺回,北面绝对不可能拱手相让。
所以他们敢于质疑裴越的文采,却不会直接将问题抬升到两国之间的疆域争议,谁也没有想到老态龙钟的张既胆气如此雄壮。
裴越面色平静,缓缓道:“德容公此言差矣,江陵三城与贵国有何干系?”
虽然知道对方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下退步,张既也没有料到裴越竟然如此强硬,这位学识渊博的老者怒道:“那是我朝的国土!”
面对四面八方审视且带着敌意的目光,裴越端起酒盏朝张既示意,轻轻一笑道:“如今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