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攸之极少发怒,此刻瞧见他充斥着杀气的冰冷眼神,传令官浑身一颤,大声应下然后迅速赶往后军所在的位置。
身边众人噤若寒蝉,唐攸之平复着情绪,双手负在身后, 眉头依旧紧皱着。
他很清楚谢林的心思,这一仗不玩花招,就是要硬碰硬地啃下长弓军。
哪怕不能全歼,至少要一战废掉长弓军的战力,为下一步的战略举措打好基础。
唐攸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已经接近申时, 离天黑最多只有两个时辰, 距离他和裴越议定好的总攻时间也非常接近。这场决战他并没有故意露出破绽, 而是利用兵力上的弱势,让西吴人的进攻变得顺其自然,一步步陷入难以分开的缠斗之中。
如今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忠心的将士们倒在血泊之中,性情再怎么温和也会变得暴躁。
裴越如果再不来,后方两侧负责阻击的骑兵肯定会先崩溃,到那时局势将不可收拾。
他相信唐临汾和谷芒的忠心与能力,但在兵力明显处于弱势的情况下,这些优点很难转化成胜机。
谷家四子之中,单论武道天赋自然是谷范最强,世间年轻一辈中能勉强跟叶七打成平手的仅他一人。只是这小子无心从军,只想着能游历天下山水,在武道上稳步精进。谷梁并未强迫过他,或许这位广平侯也不愿谷家男人都在军中效力, 留一子在外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若论军事天赋,第三子谷芒最强,这也是他能够独自来到西军的原因。
谷梁将老大和老二放在南军,因为那是他的地盘, 这两个性格偏老实的儿子能够逐步成长。让极有主见的谷芒独自前往西境,仅仅安排一个打探消息的佩玉阁,谷梁便是希望他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不被父辈的光芒掩盖。
来到西境这些年,谷芒从未让父母失望,无数次完成主帅交代的任务,让他成为长弓军内举足轻重的年轻实力派将领,如今更是与唐攸之的族侄唐临汾并驾齐驱,手握五千精锐骑兵。
但是此时此刻,谷芒逐渐感觉到死亡的危险。
对面的西吴骑兵论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论实力要更强一些,毕竟梁军骑兵大多是从军后才开始练习骑术,而西吴人凭借马匹的优势,几乎是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
此消彼长,胜负的天平逐渐朝西吴骑兵倾斜。
鲜血染红战袍,长枪也变得沉重,谷芒不惧危险地冲在最前面,一枪又一枪捅死面前的敌人。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汗水和血水不断从眼睑上滴落, 模糊了他的视线。
传入耳中的声音繁杂又喧嚣。
一枪刺出, 扎中一名西吴骑兵的胸膛, 然而这个壮实的普通士卒竟然丢下自己的武器,双手抱住谷芒的长枪,猛地向下跃去。
谷芒措不及防,被这股力量带着冲下马,然后便感觉到头顶有飓风袭来。
下一刻他的脑袋还在,但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兵队长却被那一刀砍中咽喉。
大团大团的血从他喉咙处涌出来,就像一朵朵鲜红的花朵绽放。
亲兵队长双手捂着咽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谷芒,目光中满是欣慰。
谷芒甚至都无法多看他一眼,一脚踏在已经死去的西吴骑兵胸口,长枪应声而出,他在刹那之间避开偷袭的骑兵再次砍下的刀锋,伏地一个翻滚便接近对方,伸手将其从马上拽下来,长枪猛地扎进这人的脸上。
战马仿佛通人性一般来到旁边,谷芒翻身上马,身后军旗屹立不倒。
旁边的将士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士气再度提振。
唯有谷芒自己知道,双手此刻在不断颤抖,体内的力气也如干涸的枯井,但是他决不能表露分毫。
哪怕战死在此地,也好过做一个苟且偷生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