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那些古代的酒楼啊,客栈啊什么的,在庄园经济的模式下是不可能繁荣起来的。
好像……水浒传里的世界是另一种经济模式?
水浒传是宋朝的事儿,不对,那是明朝小说,说的是明朝的风土人情,那么为什么,至少在明朝的时候,庄园经济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呢?
这个下层经济基础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难道说,我马大爷的理论是错的?
不可能啊,质疑马大爷的理论这整本书都是要404的啊,狗逼作者喝了几斤假酒啊敢胡说这个误人子弟。
于是当一下午溜达完了之后,刘协在回到原本属于陈倘的房间里之后,却是依然不肯见陈倘等陈氏族人,抱着疑惑的心情,只管他们要了些酒水小菜,而后将关羽都给赶出去,只留下李典和荀悦两个人留在了自己屋里,在他们两人面前各拜了一个杯子,而后亲自为两个人斟酒。
荀悦倒是还好,毕竟他属于近臣,而且荀彧荣退之后他很自然的就成为了当朝颍川派的领袖,继承了绝大部分荀彧的政治遗产,已是朝中曹操和刘备之后紧随其后的天下重臣,就连杨彪和贾诩都要稍稍往后退一退,加上前几天刚跟天子宿醉过一场,面对天子的亲自斟酒,了解天子性格的他倒是也还算镇定,只是恭敬地站起来低头表示不敢。
李典可就真的是受宠若惊了,接过手中酒杯的时候手都是抖的,还没等喝,天子的第一句话就把李典的酒杯都吓得掉在了地上。
“曼成啊,你们李家的规模,应该比这陈家还要大上不少吧。”
一句话,就把李典吓得狼狈不已的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鉴,我李家以前确实是豪强,但我们家再天下大乱以前租客也不多的,大多都是我们李氏族人啊,尤其是自跟随了天子以后,我们是全家军屯的啊,我们我们,我们这几年光搬家就搬了两次,现在全家都在河南尹,哪还有庄园啊,莫说庄园了,就连基础的酿酒酿醋作坊我们也没有,我们积极响应天子的盐铁合营之策,我们家的作坊,啊呸,是我们用的作坊,全部都是郡属作坊啊,您可以叫仲达来询问,我们都是备过案的啊,那里面的股份都是用我们家人的勋田换的啊!”
刘协见状,却是噗呲一声没忍住乐了出来:“何必吓得如此不堪呢?朕难道在你们眼里真的是刻薄寡恩,会随意杀戮忠良之人么?起来,好好回话,我是在找你叙话,不是问罪。”
李典这才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站起身:“是。”
“别抖,杯子拿好,你不肯让我给你斟酒你就自己斟,这特么又不是断头酒。”
见李典心情这才平复了一点,这才继续道:“我刚刚问你的是以前,你的忠诚我还能不知道么?几万人的大家族,就因为一个忠字,这两年里你举族搬迁了两次,这两年家里是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干,光搬家了?家里人对此肯定会有微词吧。”
“这……说实话,是有一点,但天子您给的,比我们失去的更多,我们李家虽是大族,但此前确实也只是豪强而已,家里身份最高的也不过做到县令,而自从本朝以来,不但我现在已经做到两千石高位,家中通过宿卫成功外放,做到六百石以上高位者已有数十人之多,家中对天子自然只有忠诚感激之心,如何会有怨愤之言呢?”
“好好说话,别拍马屁,朕今天有感而发,真的想听几句实话,你给我好好说说,你们家以前是如何生活,现在又是如何生活的?”
李典只好道:“以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家里其实没陈家这么大,人口倒是确实比他们家,用的佃户和租客并不多,住的比他们家小多了,占地面积虽然多但大部分都不是连成片的,说是跨州连郡之家,但那也是因为占地太不规则了,东一片西一片,有的地方就是一长条,怎么说呢,汝南陈氏毕竟是名门望族,还出过陈藩这样的名臣,有些地方确实不是我们李家这样的豪强之家能比的。”
“经济上呢?也是内循环,不需要跟外界发生交易就足以生活的么?”
“基本不太需要吧。”
“明白了,那,现在呢?你的族人认为现在生活的更好还是过去生活的更好呢?”
李典苦笑道:“当然是现在生活的更好,以前说到底只是豪强,免不得要被主政长吏盘剥,世道混乱,家人生活的也不踏实,现在,男子大多都当了屯田之兵,地块都集中到了一块,耕种也方便,老弱妇孺也大多都进了合营的作坊上差,家中转吏户的有两三千人,待遇都是很不错的,生活上确实是变得更加富足也更加稳定,我李氏全族,是真心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啊。”
刘协又忍不住问道:“安全感这个概念……我可就有点不能理解了,咱们也毋庸讳言,当年兖州之乱的时候,你爹可是打跑过吕布的,当年吕布可是和魏公都斗的旗鼓相当的,你们家的实力,说实在的这都已经赶得上一方诸侯了,莫说寻常的县令官吏,就算是普通一两千石太守,到了你们李家的地盘,谁欺负谁都不一定呢。”
“太守只是流动的太守,你们李家才是铁打的老爷,我要是县令,每年征了税,你们李家的税款我都得如数奉还,穷鬼的税金,再和你三七分账。你说这安全感这三个字,何来只有啊?”
“咱们不要讳言啊,我特意把云长都撵出去了,今天的话出自你口入得我耳,我也不会因为此事而对你有什么偏见,你们李家在兖州,过的那是土皇帝的生活,甭管谁是刺史谁是太守谁是县令,他只要没疯,肯定不会惹你们。”
“可现在你们来到了河南尹,干脆点说就是住在了天子脚下,别看你现在也是列侯,但洛阳脚下现在可是权贵云集,不敢说列侯遍地走乡侯不如狗,但你们家惹不起的人家,那还是很多的,你们在河南尹生活,真的比在兖州老家来得更有安全感,也更舒心么?没事儿你跟我说实话,我今天就想听实话。”
李典则答道:“是真的,陛下对我们李氏似乎是颇有一些误解,即使是黄巾之乱爆发,我们李家最强盛的时候,也远远没有陛下说得那么厉害,莫说太守、刺史,真来一个强势一点的县令,我们家也必然是要伏低做小的受着的。”
“这是为何?”
李典苦笑道:“陛下啊,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尚且也各有心思,何况是我们三万人都不止的李家呢?实不相瞒大部分族人我都不认得,甚至他们也不一定认得我,所谓跨州连郡,固然是在说我们李家的庞大,可这难道不也说明了我们李家的松散么?”
“家里毕竟没出过两千石以上的高官,大房二房三房,乃至于七房八房之间,怎么可能会真的把心思都用在同一处,拧成一股绳呢?
如果不是因为黄巾之乱,我们家也不会那么心齐,如果不是我伯父少有勇力,又喜欢纠结英豪整日操练喧赫,这家主的位置也不会轮到我们这一支,后来我们这一支我,我哥,我爹我伯父都成为了朝中的高官,这家主之位这才定在我们家。又经过了军屯,以及盐铁合营之利,这才反而变得团结了起来。
?当年那吕布如果实在不是不给人活路,我们李家又如何能够真正的团结起来拼死一战,成功将他赶走呢?不过……我们家的情况肯定和这汝南陈氏等真正的世家豪族不可同日而语,像他们这一代,做主的肯定是陈藩这一脉,将来做主的肯定是叔至这一脉。”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哎,其实我们家这样的规模,真的已经是北方豪族的极限了,事实上如果不是后来的天下大乱,我们家也不可能再继续发展下去了,家人太多,地域太散,管理太难,所占的耕田许多还都是下等田,这也是我们家没什么租客佃户的原因,养活自己,都已经是拼尽全力了,这样的生活,如何能与现在这样衣食无忧相媲美呢?”
刘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李典说的这个,他差不多已经理解到了,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给他开窍一样,但又好像还没有开透。
“仲豫呢?你们家以前,现在的生活状况如何?这所谓的世家豪族,你们荀家肯定也是少不了的吧?咱们直白点说,这所谓的党人,在以前,不就是以你们颍川人为首的么?打光武帝时候朝中重用的就都是你们颍川人,到了朕这个时候朝廷重用的还是你们颍川人,你们家的这个门楣,应该比这汝南陈氏还要高吧?哎,说来也是惭愧,这么多年了,你们家离许都那么近,我都没去你们颍阴老家去看一看。”
荀悦的表现就比李典要高多了,毕竟他现在这个身份地位确实已经没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了,只要不是大不敬之言,都可以与天子坐而论道。
“我们家的情况,其实与曼成家正好相反,我们家祖祖辈辈下来当过两千石以上的确实多,但是人口相比于兖州李氏那可就太少了,而且这租户、佃农,也都很少,我们家占的耕地也不多。”
“哦?这又是为什么呢?”
荀悦苦笑道:“根源还是在颍川这块地上,这颍川的世家大族,太多了,虽说这荀、陈、韩、郭、钟等都是累世公卿,但其他的小家小族也都是官宦世家,偶尔也是能出一个两千石的,而一个地方的土地、人口就这么多,你想兼并,人家也想兼并,再加上大家都是姻亲之家,也都不好撕破面皮,这一来二去的,颍川可不是小豪强遍地都是,却就失去大豪强的土壤了么。”
“哦~,所以说反而因祸得福了么?”
“也不能说是因祸得福,各有利弊吧,比如当年董卓进京之时,文若料定颍川之地必有大乱,不就领着全族老小北上冀州避难了么?这固然是文若高瞻远瞩,可如果我们家也有个两三万的人口,那还跑什么?这汝南陈氏可以建堡垒以自守,我们荀家却是连建堡垒的想法都没有过。”
“那经济状况呢?你们荀家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么?”
“自然是不能的,这颍川之地离着京城本身也近,我们这几家都是姻亲,又代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关系都比较不错,平日里这交流还是蛮多的,况且家中大人也都有俸禄(汉朝俸禄是一半实物一半钱,实物也不是真的只发粮),说实话,若是这天下处处都能像颍川一样,这反倒是天下太平了,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其他地方也出不了这么多的官吏。”
刘协闻言,却是低头沉思了好长好长时间。
“原来是这样,如此一来,好多事儿也就说得通了,谢谢你们,跟你们这么一聊,许多事儿终于是被我给想通了,改革之事,势在必行,但确实不能硬推,马大爷也的理论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庄园经济本身,这庄园经济压根也不能代表更先进的生产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社会经济的毒瘤,而既然是毒瘤,那就必须得铲除它,否则等这个毒瘤长得太大,堵塞血管的时候,那这国家也就必然会走向崩溃。”
见俩人都有点迷茫和懵逼,刘协笑着解释了一句:“庄园经济的命脉,在于它的人口数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