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发现,由他所魔改出来的这套乱七八糟的政治制度上,对于一般性事务,这些人确实可以很好的完成,将他这个天子给当做了吉祥物。
但今天魏延的这个事儿却说明,在面对重大政治问题的时候,尤其是在涉及到派系之争,涉及到具体利益的时候,这些人真的很扯皮,商议半天也找不出个主事之人。
当然,其实平时荀悦是可以引导议事节奏的,但刘协暂时还不知道。
经此一事,刘协终于知道他的这个制度现在缺得是什么了,那就是依法治国。
以刘协一个理科生,对于政治的粗浅认知来看,他认为两千年之后的议会政治,都是建立在一部神圣不容侵犯的法律的基础上的。
自己的内阁以及两会等政治举措,已经很好的给这个汉朝廷搭了一个架子,形式上好像已经很像两千年后的议会政治了,但由于没有一套法律,或者说是法律的神圣性不足,本身也不完善,人们打心眼里就认为法律是管理平民的,而不是管理两千石的,是上位者惩罚下位者的依据,而上位者本身却是依旧要靠政治博弈。
正好出了这么个魏延案,说实在的这魏延和夏侯惇都是他上辈子耳熟能详的名字,但可能是由于他现在的位置太高,手下的人才也着实是太多了,这俩人死不死,谁死,他一点也不关心。
而如果能借此事来给这些重臣进行一场普法教育,想必也是极好的。
其二,还可以借此来进一步的规范议政的流程,争取让他们自发的成长,如果能顺便弄出一部议会议事规章管理准则出来就更好了。
其三,是给天下人建立两个潜意识:天子在这么大的事儿上都不直接发表意见,天下之权已经尽归议会了。
以及,无论是当朝两千石也好,列侯也罢,议会都能斩杀,军队也要服务于议会。
一箭三雕,啊,我可真是个天才。
当然,这事儿落在群臣的眼里,就是另一番模样了,比如当天晚上,杨彪就非常客气地将司马懿请来,希望这个自己派系中的头羊能为自己出谋划策。
“仲达啊,此事,你可无论如何要帮帮我才好啊,天子下令依法办事,这魏延岂不是落在那郭嘉的手里?这……天子会不会是有什么深意?”
司马懿见状苦笑到:“杨公,天子在此事上肯定是有深意的,然而这个深意冲着夏侯惇,冲着郭嘉,冲着曹操,与魏延又有什么关系?此事的是非曲直都很明晰,如何处置夏侯惇目前还很难说,但魏延触犯军法,丧师辱国却是一定的了,正常来看,他死定了。”
杨彪见状苦笑道:“就不能……网开一面么?文长也是一片忠心啊。”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杨公,魏延此人向来狂妄,堪称是胆大包天,就他当年在南阳对夏侯惇所做之事,难道不完全是在作死么?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可是,可是魏延他是咱们的……,我手下就他一个人还能打了啊。”
“杨公,您糊涂啊!”司马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急的直跺脚。
“我……糊涂?”
“杨公啊,今时不同往日了啊,当年你重当太尉之时,天子实际上与魏公的傀儡无异,就连文若,事实上也是魏公一手提拔,处处维护着魏公的利益,天子所能依仗的,就只有您这位老臣,以及靠着自戕才要回来的一点宿卫之权,对吧?”
杨彪点头,感慨道:“是啊,其实想想,那居然只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两年而已,便已经有了今日之光景,变化可真快啊。”
“是啊,仅仅两年而已,两年,朝中的局面乃至于整个大汉都已经被天子重新换了模样,两年前,魏公以录尚书事之名总览朝政,更关键是朝中的兵权,是紧紧握在魏公的手里的,天子除了千八百个宿卫之外,什么都没有,自然要想方设法,让您的手中握有兵权,所以,鲁阳屯田,才让您持节操持大局,也正是因此,魏延才成为您的麾下大将,对吧?”
杨彪闻言颇为悸动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司马懿后面要说什么了,苦笑道:“事,南阳屯田之兵,也因此而成为了天子真正的中兴之基,那是天子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可以直接掌握一支真正的军队,我,还有我们杨家,对此也算是颇有功勋,然而,时移世易,天子现如今要跟曹操争得已经不是兵权,也不会跟他比谁的兵多,谁的兵少了。更何况朝中现在人才济济,而统兵打仗也非我之长,哎~”
司马懿见杨彪也想得明白了,自然也就笑了,补充道:“天子的改革之心坚定,甚至已经颇有些类似于王莽了,此前咱们甚至都还怀疑过天子是不是要进功臣退文吏,现在看来,却是咱们格局不够,夏虫语冰了。天子给功臣们安排了一个好去处啊,所以杨公,您觉得您是功臣,还是文吏?
天下人都发现了,随着迁都之事愈发的临近,天子对于朝廷上的中枢改革也愈发的急切了,毕竟这样的机会,错过了也就再没有了,等到新都落定以后再想就顶层的议政结构进行调整,自然就很难了,而杨公,天子想要改革一个什么样的中枢朝廷,难道您还看不出来么?”
杨彪闻言叹息道:“决策归于北宫中枢,执行归于尚书,封驳归于议税阁,三者互相制衡,则军权自然稳如泰山。”
“不错,现在尚书台群龙无首,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首了,而朝中诸事,已尽归您与荀悦之手来进行决断,但是刘皇叔却是始终游离于这个体系之外的,人虽在议税阁,现在更多的却是代表才皇亲勋贵,很少在政事上发表意见了,另外您再想,他的这个司隶校尉之职可是一直都没有变过(相当于首都军区总司令),其二弟关羽在宿卫中的威望自不必说,迁都之后这军制改革刻不容缓,显然,这京中的兵权,是要尽归于他这个皇叔之手的了,他这是在有意的回避政事啊!”
杨彪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所以说,我也应该回避兵事?哎~,玄德,到底还是比我反应得更快啊。只是,文长毕竟跟我已有数年之久,若是就此放弃,岂不是要让其他人寒心?”
“杨公,魏延不死,对您来说弊大于利啊。”
“嗯?这又是为何?”
“您想想,魏延是因为什么得罪的夏侯惇?夏侯惇又为什么敢于如此理直气壮的说上一句私人恩怨?”
“当然是……你说南阳勋贵?”
“魏延在南阳,得罪的何止是夏侯惇呢?朝中虽然没有这些勋贵的职位,但他们也都是这次以勋田来换专营股份的主力啊,固然他们只能挑选本朝勋贵们挑剩下的,可他们毕竟人多,而且同样也都是可以参加盐铁会议的,杨公,您的这个职位,可是每年都要被他们问责的。”
杨彪闻言,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我明白了,是文长与我,缘分已尽啊。哎,我这就修书一封给玄德,此事就请他来出手相助吧,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那就听天由命吧。只是,让郭嘉来责成此案,修订律法,夏侯惇难道真的要平安无事了么?”
司马懿胸有成竹地笑着道:“此案中,这才是天子的深意啊。”
“此话怎讲?”
“郭嘉郭奉孝,是由荀令君所举荐,被魏公拔擢于微末,直接任命为军师祭酒,兼领校事府之职,可以说是魏公在朝中的第一心腹,此事天下人无有不知,然而今时今日,他难道就只有这一个身份么?”
“还有什么呢?”
“他难道,不是这天下法家学说实际上的魁首么?”
……………………
事实上,郭嘉在散了朝之后压根就不敢回家,多亏了他在这许都城中还有几个别院用来养女人,而且极少有人知道,否则他现在都不知道去哪了。
他敢用性命担保,此时此刻,即使是城中几个他平时常去的青楼之中,都一定已经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在找他的法家博士。
让小妾给他煮了一碗茶水,郭嘉干脆就坐下来喝了起来,却也是有苦难言,好生的愁闷,独自一个人往小院里一坐,直愣愣瞅着清冷的月光,一出神就是大半宿。
我,郭嘉,是应该忠于魏公,还是忠于自己的毕生所学?是应该克忠职守,以不负拔擢之恩,还是应该一展所长,于青史之上写下一笔浓墨重彩?
纠结啊!
其实这事儿,刘协肯定是不可能理解得了这郭嘉到底在纠结什么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对所谓的法家的理解,其实是存在非常严重的偏差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现代人,对法家的理解其实都类似于依法治国,依法办事,等等,稍微懂一点文史的人,会知道以吏为师四个字,然而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法家的皮,不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