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猝死(2 / 2)

袁绍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生命竟会在这个时候就戛然而止。

因为家世显赫,在同龄人还在拜师学经的年纪他便已被选为“郎”,二十岁即除濮阳长,以铁腕治安、奉行侠义在濮阳留下了清正能干的贤名,“少年县长袁本初”的故事也因此在州郡间广为流传。随后不久便因为母丧离任返乡,丁忧三年,后来又为年幼时便离世的父亲服丧三年,在汝阳一待就是六年。服丧期满后迁回洛阳,甫一到京便开始广纳食客,壮大声名,不久就成了洛阳城中最著名的公子哥。二十六岁的袁本初每逢出门,必是前呼后拥,随行近百余人,声势浩大,风光无两。当时袁氏门生三番五次举他为孝廉,要他到郡县赴任,都被他找理由推托了,直到何进成为国舅官拜大将军,招他为掾属,他这才欣然前往。门客都劝他不要去做这小小府官,但他却以众人短视狠狠批驳了他们一番,第二日便入了大将军府。

那段日子里,他俨然是何进的左膀右臂,汝南袁氏与南阳何氏势同手足,共同对抗着内官阉党。直到他们将吕强安插进了内廷,又逼死了曹节,斗倒了赵忠,这才让胜利的天平逐渐向他们倾斜。在这个过程中,袁绍门下豢养的一批豪侠奇士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吕强为报他出资葬母的恩情,甘愿净身入宫充当内应;潘宫感念他为之赎妹,宁冒乱刀分尸的风险潜入曹节府中,偷出了灵帝最爱胡姬的贴身衣物;张钧因他免死随即献出自己的姊妹,给赵忠手下的宦官做对食以暗中离间他们。这些门客牢牢地依附在袁绍左右,既因他的慷慨,也为他的仗义。

袁绍自始至终都很清楚,他不会委身何进檐下太久,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正如白居不易一直在等待184年的黄巾之乱,袁本初也在等待着何进独自进宫,尸首被人从城门上扔出来的那一天。他仿佛洞悉了天机一般笃定那一天一定会来临,以至于他都忘了天机中并未提及曹节、赵忠会被他以这种方式除掉,就如同手风顺了的赌徒根本无心去想自己仍有50%的概率输一样。

除了必要的赴何进府履职,他偏爱将自己锁在房中独自思索,因而就算服丧六年对他来说也并不难过。深居简出并没有妨碍他赢得若干身负绝技之人的爱戴,反而为他避免了许多可能出现的随机麻烦,这让他更为自己这种低调内敛感到自豪。但这六年也有些遗憾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不知何时,曹操入京都为郎,不久便成为了洛阳北部尉,以五色棒杀蹇硕叔父,威名大震,后又调任顿丘令,一时间世人但知曹孟德而忘袁本初。对于这位发小,袁绍从一开始便有着隐忍不发的深彻恨意。他好像早就猜到了曹孟德会脱颖而出,也接受了这一事实,但还是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在一切尚未发芽之前将其连根拔除。

所幸后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他成功得到了何进的赏识与重用,成功削弱了阉党的力量但仍为其保留了反戈一击的余力,成功将曹操从京城赶了出去,让他早早投身战场,用自己的命去与死神玩轮盘赌;当曹操左右逢源,在大河北岸又歼灭了数千黄巾贼后,他又献计何进召曹操回洛阳以杀之除后患。他为自己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而暗自得意,高兴得独自一人在房里跳起舞来。

可袁绍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曹操接到回京诏书的第二天,他会这样被何进的亲弟弟推上刑场,斩首示众。

这一天,离破晓还有半个时辰,何苗带领羽林军五营士卒将洛阳城东的袁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亲自带人冲入府中,直奔袁绍房间像捆粽子一般将他绑缚起来。直到到了刑场袁绍才搞清楚自己原来是死于袁隗勾结黄巾贼谋反的连坐。

“袁绍不是死于河北吗?如今我身在河南洛阳,又为何会死?何进尚在否?灵帝尚在否?必是曹操害我,曹操害我啊!”袁绍临死前被松开口中的堵布惊慌失措地说了一堆话,让刑场上听到的人都以为他因为怕死害了失心疯。

就跟许多喜欢将自己关在家里的人一样,他终其一生都未能掌握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你很难说他的一生是因为他的愚昧而短暂,还是因为短暂而愚昧。

当这一消息如同他腐朽于洛阳某坟场的肉体产生的恶臭一般四散开去,司隶地界外的许多人竟都不约而同地扼腕叹息道,袁本初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得如此出乎意料,死得如此猝不及防,死得如此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