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和我说了,如果他被我供出来,这些同族将会受到最残忍的折磨。”
“换做是你,你的选择不和我一样吗?”
尉迟缓缓点头:
“的确,我是你,我也不会将同伴供出来。”
“很多时候被迫站在大局上去考虑。”
“这是一种违背自私人性,偏偏又不得已为之的行为。”
果然是有人在威胁荀誉的啊,威胁的东西真的是意料之中,斩妖司竟然会威胁妖物。
利益至上?
“是的。”
“我不可能在我必死无疑的情况下,还将这种事情供出来的。”
“我可不想要同族在受尽折磨的同时,还嘲笑我。”
此时荀誉的语气缓和了太多。
他目光看着窗外乌云蔽日的模样,听着耳畔哗啦啦落下来的雨水声音:
“有了这个前提条件,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回去找荀娴了。”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自己的无能为力。”
“只能依靠培养荀娴,让她尽量成为一个刚正不阿的人。”
“等到她以后有一天突破到了金巡的修为,我就可以将事情全部告诉她了。”
“到时候即便她依旧会杀了我,依旧会杀了我的族人,但起码我们是痛快的。”
“我们更是可以期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够替我们报仇,将袁天罡等人直接拽到苦痛深渊中。”
荀誉似乎说着说着,自己就好像是当真了一样。
一个大胖子的脸上充满了那种畅想,似乎真的是在眼前看见了这种情况发生了一样。
尉迟的回答则是带了一些调侃:
“幸亏荀娴还没有突破,否则你指望着她一个人就可以对抗斩妖司或者天都司吗?”
“我只能说你想多了。”
“你这种行为最后会害死她,连带着你的族人都会有可能接受到最惨烈的对待。”
只是靠荀娴来救人?她真的会死的。
“我没有的选择。”荀誉回答就只有一句话。
尉迟点头。
面前的荀誉忽然嘎嘎嘎的笑出来。
他的嗓子里面就像是卡了一口痰一样,笑容非常不畅顺。
尉迟更是能隐约听见妖物的很多诡计声音:
“当然收养荀娴还有另外一层的含义。”
“既然是和你尉迟和我说话,我也就是有话直说。”
“你荀叔叔我啊,我觉得这种事情也是相当有趣。”
“你可以想想,一个修士站出来为我们妖物出头!”
“然后官府因妖物而大打出手,人更是为了妖物而互相内斗!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有趣吗?”
这意思就是看你们撕逼,我真的很快乐。
尉迟压根没有回答。
等到察觉到了尉迟淡定的模样,荀誉捂着自己的胖脸:
“不好意思,有些失态了。”
“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太有趣了。”
“自诩高明的官府等人,还能有机会被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妖物嘲弄在鼓掌之中。”
收养荀娴,主要有两点。
第一,指望荀娴以后替他报仇。
第二,看着官府中的内斗。
至于为什么培养成刚正不阿的人?因为在荀誉的眼中,这种人很好骗。
“所以你从来没有站在荀娴的角度去考虑过问题?”尉迟丢出去了这个问题。
“当然没有。”荀誉随意。
“此话当真?”尉迟则是重复的问了一遍。
破败的房间内,只能听见他平静的呼吸,当然屋外还有一些被忽略的雨水声响。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回答?”
荀誉低着头,沉默许久。
想要说什么,又时不时的将这种话语直接压了下去。
到最后露出来一副非常无所谓的样子,淡定的回答:“她是人,我是妖。”
“你指望我能够对她有什么好心思吗?”
“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想要看见你们之间的互相争斗,仅此而已。”
点头,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尉迟淡定的回答:“你终究还是个体面人。”
荀誉哑然,一言不发。
房间内沉默了一两个呼吸。
再听见荀誉忽然之间叹了口气,主动说道:
“在继续聊下去之前,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一个叫做袁万松的人么?”
袁万松啊,尉迟放在脑子里面考虑一下,随后点头说道:
“我认识他的。”
“我们之前在徐福镇里面见面过,他还帮助我主持了显妖大阵。”
“他是我袁叔,我还是他侄儿的。”
那是徐福镇中简单的小聚,给了两万银子,随后弄了一个袁叔。
“好一个袁叔。”
荀誉快活的拍了拍手掌,肚皮都是呱啦呱啦的。
他的脸上重新堆满了笑容,“行,既然你认识他,那么事情就好说了。”
“整件事情至少有袁万松和袁天罡两个人一起处理的。”
“就我这么多年的暗中调查,当年他们想要控制了守备司来帮助他们牟利。”
“他们这就邀请荀誉一同出去游玩,随后突然出手,偷袭了荀誉。”
“荀誉重伤昏迷,这袁万松就从笼子里面将我拿了出来,随后我就附身到了荀誉的身躯中。”
“再往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他们以我族人的生命安全为要挟,让我被迫听从他们的话语。”
荀誉的这个诉说就和尉迟的推测差不多。
荀誉是当时被坑了一手,接着被妖物控制的。
就说这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机会被妖物附身的?原来是有斩妖司的狗贼在背后帮助。
当年的荀誉估计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只普通的妖物附身。
这谁想的到,突然被坑。
想来之前荀誉应该不愿意和斩妖司等人合作,否则恩怨不会这么大的。
尉迟想起来之前徐福镇的事情,倒也是有些猜测。
“所以当时徐福镇出现的妖物,还真的有可能是袁万松这个家伙放出来的。”
“他们玩的一手贼喊抓贼。”
荀誉散漫的给予确定:
“不是有可能,而就是他们贼喊抓贼罢了。”
“但你尉迟有办法吗?”
“贼喊捉贼就是贼喊捉贼的,谁关心?谁在乎?”
他语气中有恨意。
可偏偏又嫉恨不得眼前的少年。
血命的人,这么多年只瞧见这么寥寥无几的几位而已。
“哎,当初瞧见你血命时候,我应该稍微上点心的,关键是血命非常容易夭折。”
“我还以为你要死在江舟城里面的,尤其是之前听见你失踪的时候。”
“最后没料到我成你的垫脚石。”
荀誉苦笑了两句。
“哈哈,好了,命格这种东西不提也罢。”
“至于你刚刚说的这种事情,我会记住的。”
“暂且按兵不动,等到以后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再就看着对方胖乎乎的样子。
尉迟转念问道:
“你好歹是结丹期的修士,你就这么乖的吗?”
“你完全可以和他们决一死战的。”
尉迟的确不懂,不懂就直接问出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荀誉当年就是结丹期的修士,那么这妖物占据了之后,理应也是结丹期的修士。
既然都是结丹期的修士,为什么要害怕,有些血性的,就来一个鱼死网破?
“如果可以,我早就这样做了。”
荀誉的眼神看的更远,好像能直接看穿眼前这么漫长的天空一般。
顿了顿。
他问道:“尉迟啊,你知道我们妖物一族是来自于哪里的吗?”
“下三州么?”尉迟尝试。
“是啊。”荀誉肯定,语气逐渐的拉长,言语充满了思念。
“慢着……”尉迟伸出手。
“你当真比我妖物还要无情?就不能给我回忆回忆的吗!”荀誉倔脾气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疑惑中,荀誉发现尉迟从袖口里面翻出来一把花生米。
“!”
“你特娘的,随身携带花生米?!”
“就问你吃不吃吧。”
“吃!”
在荀誉震撼的目光中递了过去,两个人席地而坐。
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看着外面的落雨的景色。
好一片翠绿的森林,好一片荒芜的小小驿站。
地面上都是那种横七八竖的脚印,凌乱中带着落寞。
“我们来自于下三州。”
“原本我们的敌人也不是你们凡人。”
“亦或是,你觉得我们这种高明的存在,会对区区的凡人之躯表达觊觎之情吗?”
荀誉吃着花生米,嘴巴中顿时出现了炒花生的香气。
尉迟的下巴上下动着。
一边吃着花生,一边也是略有认可荀誉的说法。
荀誉说的东西,是自己之前没有想到的。
此时再去回头去想想,类似于荀誉这样的妖物的确是挺厉害的。
它们竟然可以直接钻到凡人身躯中,就可以控制凡人的。
这么逆天的存在,偏偏又为什么对凡人之躯感兴趣?这不就是降级的吗?
“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吗?”尉迟问。
“当然。”
荀誉掷地有声的说道:
“既然说到这里,我就先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族群。”
“我们不是你们口中的大白老鼠!”
“放在你们的口中,我们应该被称呼为“谛羽”。”
“相传我们乃是一只荒古神兽落下来的羽毛幻化的,原本居住在下三州的。”
“若不是你们修士来到下三州。”
“我们谛羽一族成年了后,我们就会开始狩猎其他妖族的幼年体。”
“我们隐匿性很强,更是拥有锋利的尖牙。”
“而等到我们那些幼年体妖物合二为一之后,我们便是会以另外一个形态开始生活。”
“我们甚至可以完全利用其他妖物先天天赋,随后加快修炼。”
“往后即便我们这个妖壳身躯被破坏,只要我们本体谛羽还活着,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而拥有者很多经验的我们,我们会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强大。”
“对于修炼的领悟,对于战斗的奥义,我们是不断叠加的!”
“可是来到了你们这六州之后……”
说的,憋屈。
两颗花生米塞到嘴巴里面。
血淋淋的都是泪。
“即便我们能控制你们,但我们根本没办法控制你们修炼的灵根。”
“以至于这荀誉放在我眼中是一个巨大的黄金矿脉,我就是不能搬运它丝毫。”
“这么多年来的刻苦修炼,我也不过就是唤醒了他练气一重的修为罢了。”
“所以你尉迟让我练气一重的修为去和袁天罡战斗?”
“你对于修士的境界是没有基础理解的么?”
荀誉说的小心肝都揪起来了。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见,真的是我笨了,我以为你会犯这种基础错误。”
“我以为你不过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妖物而已。”
“满口情怀大义,实则虚情假意。”
尉迟笑呵呵的作揖,示意自己错了。
这还差不多,荀誉满意尉迟的态度:
“所以这一次是在你们的主场,我输了就是输了,谁没输过的。”
“但你们要是敢去我们下三州造次,我们的同胞会让你们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的!”
“并且你们最好小心点,我有预感,你们如果再继续对待我们。”
“我们谛羽将会联合其他的妖物一起,对你们发起进攻,让你们知道我等天赐妖物的怒火!”
荀誉激昂。
尉迟能明显听见荀誉语气中的骄傲!
可不是么,换是他,他也骄傲。
咱在下三州混的非常好,各种厉害各种逆天。
偏偏在幼年的时候被抓到了这种地方来,控制了根本不想要控制的凡人。
并且还要被其他的修士当作傀儡丝线,这种事情说出去真的是丢妖的。
奈何尊严这种东西,有的时候说没就没了。
即便荀誉这个时候说的各种激动,似乎能够看见他眼神中对于下三州的向往。
可现实就是它会死在斩妖司的手中。
“喝茶。”尉迟又从另外一个袖子里面摸出来一个茶壶。
在荀誉噗的一声中,两个茶杯也摸出来了。
一杯茶,一把花生米,一个客栈坐一天。
尉迟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身躯一阵舒畅,笑着问道:“除了谛羽之外,还有类似的吗?”
和尉迟一起喝茶的荀誉,他顿时无奈的很。
“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问题?”
“我在说我谛羽一族的事情,你却在问我还有没有其他?”
尉迟笑着:“哈哈,我就这么一问,你不乐意回答就算了。”
白了一眼尉迟,荀誉泄气:“看在你给我喝茶的份子上,我给你这个面子。”
放下茶杯,示意尉迟再给自己来一杯,荀誉拍了一颗花生米到自己的嘴巴里面。
他说道:
“对于我们妖物而言,是有先天后天一说。”
“先天就是你们眼中正常理解的妖物,一出生就非常的强大,体内流淌着上古神的血液。”
“后天则是和我们谛羽一般,是需要不断附身、不断磨砺才能一步步的往前走的。”
“那你说我们所在的三个州,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后天吗?”
“要知道下三州仅从规模上来看,我们的块头,是你们凡人居住六大洲的三倍还要多。”
“你们说到底不过就是井底之蛙罢了。”
感受着对方浓烈的怨念,尉迟连忙多给他到了一些茶汤。
他这也是笑呵呵的说道:“大师,我悟了。”
“诶,别提了。”
“我好歹也是在江舟城混了这么多年,我的处境让我看见太多太多的阴险狡诈了。”
荀誉又忍不住的说了一句
“我们谛羽本来应该和其他的后天一样,一生奔着绝技而去。”
“我们却要受困在这种小小的城池之中,笑煞我也!”
“笑煞我也啊!”
心中一腔怨气,无处发泄。
荀誉忽然就老泪纵横。
突然就哭出来了。
尉迟能感觉到对方的悲怆。
很多事情真的要说讲的一清二楚的,反而没有意思,要说荀誉本身有什么错误吗?
那还真的没有。
大好的天气,坐车列车,吃着火锅,刚刚出城就被麻匪劫了,你说这冤不冤的。
随后被裹挟到修士的六大州内,各种委屈,各种难受。
完全没有作为谛羽一族的亮堂可言。
尉迟在荀誉痛苦之中,直接幽幽说道:
“事情到了这里了,咱们也差不多聊完了。”
“所以咱有没有什么遗产的?”
“你反正以后用不着了,你可以给我啊。”
老脸瞬间乌紫色。
荀誉抓着自己的心脏,盯得笑呵呵的尉迟。
他苦笑着喊道:“你这家伙,你的心是肉做的吗?”
是肉做的啊,可惜不能拿出来给你看,尉迟直视着他绿豆大小的眼珠子:“你就不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