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唱口中得知,单掌柜不仅没有讹到人家一文钱,还搭上了五十贯,她太了解单掌柜了,有名的铁公鸡一个,让他拿出五十贯,岂不是要他的老命?
等陈唱将一贯钱塞到她的手中之时,她才弄明白自己是误会人家了,人家根本就不是觊觎她的美色,而是想从自己口中打听一些事情,是关于娄家的事情。
这要是放在往常,春娘定会严辞拒绝,但现在她没得选择,瞧那两个衙役对陈唱的恭敬态度,只要她不配合,肯定就会被追究与单掌柜合谋之事。
也难怪春娘会如此惧怕官府。她职司后宅采买,借脂粉首饰、绸布衣衫开销饱充囊橐,没少揩油。若是细查,怎会毫无破绽?
春娘一直猜测陈唱的真实身份,但人家只字未透露。陈唱的态度很好,并未逼问,甚至还给了她一贯钱,说是什么咨询费。
可是,她的心中一点也不轻松,想起陈唱问她的那些话,可都是事关娄家特别是小姐的隐私的,尽管陈唱答应替她保密,但她仍旧坐立不安。
娄家乃江陵豪门巨室,数十年来结交甚广,但在生意场上也不乏仇人对头,这书生到底是何身份,打听娄家的事意欲何为?
不管是什么身份,对她而言都是可怕至极。她“被迫”透露的娄家的秘密,既包括一些生意上的隐秘,还有后宅之中的一些不闻之迷,足以令她被娄家扫地出门一百次了。
可是不说的话,怕是当天就得卷铺盖卷滚蛋。
除此之外,她在惊恐交加之下,甚至还说出了孀居之后跟府中的两个二管事有私情的事情。
事情谈完之后,人家还劝解了她一番,让她莫要想太多,但她可不会天真地全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谁也不晓得这个书生哪天会再次找上自己,会再问她什么隐秘之事。
一时的草率和冲动,让她付出了难以挽回的代价,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偏偏这件事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今后若是陈唱再纠缠她该如何是好?
犊车缓缓而行,春娘却急得团团乱转,她甚至从犊车上爬下来,那车夫怔怔地看着她:“可是要方便?前方便有一处小树林……”
“方便?你娘才要方便,你们全家都方便!”春娘正愁没地方发火,“赶你的车,老娘的事少管!”
车夫忙应了一声,心说这胖妇人脾气真怪,明明雇了犊车,却要跟着走。
也好,她怕是有一百八十来斤,倒也省得咱这老牛受罪。
犊车之后,春娘边走边思索着。
不成,我得弄清此人的身份,也许我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至少知道此人有多么深厚的背景,弄清到底是栽倒了何人之手。
此人既然名望地位不凡,只要肯想办法自然能够打听得出来,也许单家父子就知道。
实在不行,就收拾细软,速速离开江陵,去晋阳投奔舅父一家,不管怎么说,最好是能够摆脱了此人的控制。
春娘在心中打着小算盘,越想越是担心,越觉得应该将后路留好,一旦发现不对劲,便可以立即逃之夭夭。
这样一想,越发觉得胸闷气短,脑袋隐隐作痛,眼皮不时抽搐几下,好似很快将有凶险发生,竟是连一刻也等不得了。
马上吩咐车夫快一些,却不曾想到自己并不在车上,如此倒是差点被犊车丢在身后,那木讷的车夫少不得又挨了她一通臭骂。
春娘登上犊车,吩咐直趋铁佛寺,那头老牛拉着这辆轻车晃晃悠悠在官道上犹如观光,春娘直喊慢,车夫一听不敢怠慢,急忙一鞭子抽在了老牛屁股上,那老牛哞地一声闷吼,步子依旧是不紧不慢。
前行不远,远远望见对面一骑疾驰了过来。
待走得近了,才见一人伏在马背之上,浑身血淋淋的,其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雕翎箭,车夫急忙车靠到官道一旁,春娘和车夫俱是一惊,额头冷汗涔涔落下。
马匹到了近前,竟然停住了脚步,马背上的黑衣人低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叫着:“停……停车,带我……我去齐贤庄……必有……”
话还没有说完,那黑衣人扑通一声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春娘和车夫这才发现他的小腹上被豁开了一道口子,肠子都露出来了。
春娘毕竟是个妇人,见此血腥情景两眼一翻,登时吓得昏死过去。
黑衣人艰难地吐出“重谢”两字。
车夫眼珠转了两转,看看四下无人,便木讷地点点头,俯身在黑衣人的怀中摸索起来,很快就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和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俱都揣入了自己的怀中。
那黑衣人双腿抽搐,眼睁睁地看着车夫将自己的东西摸走,在心底里绝望地呐喊着:“还给我,还给我……这是少主……”
只可惜腹中剧痛犹如刀搅,双目失神,生命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上渐渐消失。
车夫有些不甘地看了那匹体格健壮、鬃毛油亮的大黑马一眼,猛地一扬鞭子,老牛似通人情,牛头一转对向来路,竟是车奇快无比,呼隆隆地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