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上,类似的事也是不胜枚举。
——凡有汉一朝,但凡是被封到长沙的皇亲诸侯,普遍都活不过三十;
除此之外,绝大多数被调往长沙国的官员,也大半埋骨此地,含恨而终。
即便是后世闻名遐迩的名士贾谊,在被调往长沙之时,也难免写下一篇《鵩鸟赋》,以表达自己的郁闷之情。
与无差别吞噬寿命的长沙国相比,吴国的情况自然是好了不少,但从经济、民生方面来讲,却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几乎没有开发的土地,以及遍布境内的湿地、沼池,因临海而严重盐碱化的田亩,再加上偏远的地理位置、闷热多雨的气候,稀疏的人口、落后的道路交通······
毫不夸张的说:在刘盈在位时期,这吴王的位置,还就只有刘鼻能坐得!
但凡换了旁人,尤其是那几位和刘盈同父异母的弟弟,被刘盈送去吴国做王,天下人必然会在私下闲谈,职责刘盈‘苛待同父昆季,心性残虐’······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吴王刘鼻借少府‘高价卖粮’一事发发牢骚,表明吴国‘承担不起少府的高价粮’,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吴国本来就穷,再加上当地粮产不丰,虽然不到买不起少府粮食的程度,但显然也没到能轻松买下足够全国百姓食用的粮食,且丝毫不心疼钱的地步。
可结合‘吴国境内多铜山铜矿’,再回过头,看待刘鼻哭穷这件事,其中的意味,显然就不太对劲了。
——吴国田亩贫瘠,意味着种不出足够的粮食;
而吴国穷,意味着少府的‘高价粮’,让整个吴国都亚历山大。
那刘鼻将这个问题摆上台面,是想要做什么?
想想就知道:对于吴国‘土地贫瘠’‘可耕作田亩不足’的问题,朝堂根本就毫无办法。
别说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吴国了,就连函谷关门口的梁国,长安朝堂都顾不上!
所以,要想解决吴国即种不出足够的粮食,又买不起足够的粮食这一难题,就只有两种办法。
一:让少府特殊关照吴国,低价卖粮给少府;
二:让吴国拥有足够多的钱,从而得以顺利买入少府的高价粮,以供吴国百姓食用。
其中,第一个办法的可操作性,几乎是无限接近于零。
——关中宗亲诸侯近十家,你刘鼻何德何能,让天子刘盈下令少府特殊关照?
要知道即便是‘帝兄’刘肥的齐国、‘宗伯’刘交的楚国,都没能从少府调粮关东一事上,捞到哪怕丝毫便宜!
哥哥、叔叔都没得到关照,就更别提刘鼻这个有‘家族黑历史(代顷王刘喜)’,且一无辈分、二无名望的旁支宗亲了。
第一个办法没有可能性,剩下的,自然就是刘鼻的真实目的了。
——让刘盈,或者说让长安朝堂无可奈何之下,授予刘鼻某一种可以合法获得利益的权力。
即:准许刘鼻动用吴国的所有力量,开采吴国境内的铜山铜矿,并合法拥有开采所得的权力。
而在汉室的政治背景下,刘鼻的这个目的,也必然不会被长安朝堂,尤其是天子刘盈所接受。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按照如今汉室的普世价值,以及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秩序,天地之间的万物,理论上都属于天子本人的私有财产。
包括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活物,又或是山里的树木、柴火,河里的水、河边的石头,乃至于各种金属矿藏,都无一例外。
也正是因此,在大多数正式场合,朝臣百官总不忘提一句:陛下受天之命,代天以治天下元元,仁及山川,泽被鸟兽。
——因为‘受天之命,以治天下元元’,在这个世代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切实存在的现实!
既然天地万物,都属于天子本人的私有财产,那旁人若想获取这些‘天子私赀’,自然需要天子的许可。
就如少府,在长安周围猎杀飞禽走兽,开采各类石材、木材,理论上也都需要天子许可。
只不过少府‘天子钱包’的性质,让整个天下都默认少府的所作所为,本就是源自天子授意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吴王刘鼻眼睁睁看着境内遍地可见的铜矿、铜山,却碍于‘没有开采权利’而无法动手,只能吃糠咽菜,甚至都到了买不起少府粮市的地步,表面上来看,却是有些可怜。
但要说因此,就让刘盈允许刘鼻开采吴国境内的铜矿,并合法获取开采所得,却也是必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今的汉室,可还是封建王朝!
——铜矿开采出来的铜,可恰恰就是钱币的原材料!
只需要将开采出的铜矿稍加提炼,并将其塑成钱的形状,吴王刘鼻便能从吴国境内的矿山中,得到源源不断的钱!
换而言之:刘鼻伸手跟刘盈要的,根本就不是‘矿物开采权’,而是‘货币发行权’!
除非脑子进了八吨水,否则刘盈绝不可能答允此事。
但话又说回来: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对于刘鼻‘请开吴国铜山’的请求,刘盈自然是能以‘祖制’为由严词拒绝;
可若是不解决吴国‘没钱进口粮食’的困境,刘盈也很难将此事湖弄过去。
——毕竟再怎么说,吴王刘鼻,也终归是刘汉宗亲,皇族出身。
身为刘氏大宗长,若刘盈对刘鼻的困境视而不见,那无论是在刘氏宗亲内部,还是在天下人眼中,都必然会落得一个‘见死不救’‘宗亲不睦’的污名。
而吴国的糟糕境况,又让刘盈实在想不到:除了允许开采铜矿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嗯······”
走到长乐宫西宫门外,来到御辇旁,刘盈却并没召集登辇,而是站在御辇旁皱眉沉思起来。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终见刘盈眉角一挑,望向一直随行身旁的宦者令春陀,嘴上交代着,脚下也没忘拾木阶登上御辇。
“召少府阳城延、上林苑监杨离,于午时入宫觐见。”
默然丢下这声吩咐,刘盈便心安理得的坐上辇车,伴随着辇车规律的晃动,晃悠悠驶向了章台街对面的未央宫。
——吴国的事,确实非常棘手。
但作为皇帝,刘盈并不需要像始皇帝那样,拼着累死自己,也非得要事事都‘亲力亲为’。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
“吃了朕的俸米,就得给朕出主意才是。”
“尤其是这俩憨货,一年就要吃朕三千多石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