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烛残年、苟延残喘,又或是行将就木、油尽灯枯。
但最终,却只有两个词,留在了刘盈的脑海之中。
“日薄西山,英雄垂暮······”
语带哀沉的发出一声轻喃,刘盈便不由自主的走上前,站在了萧何躺着的病榻前。
刘盈知道,过去几个月,老萧何,吃了不少苦头。
——自秋七月第一次病危,引来刘盈亲自上门至今,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光是‘应该撑不过今晚’的诊断,刘盈都听了不下三次!
至于更委婉的‘该给丞相准备后事了’‘该准备拜曹参为相了’之类的提醒,更是不知有多少次传入刘盈耳中。
但当这一刻,刘盈亲自站在病榻前,看着萧何那几乎看不出起伏幅度的胸膛,刘盈才终于明白: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一代名臣,一代名相,一位注将名垂青史的老臣,将在刘盈的亲眼目睹下,为自己辉煌灿烂的一生画上句号。
而让刘盈感到无所适从,甚至隐隐有些烦躁的,是在习惯了天子身份带给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后,死亡,将刘盈的这个错觉轻松击散······
“太师如何了?”
轻声一问,刘盈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自己的语调中,竟再度带上了那不掺杂丝毫虚伪的哽咽。
而在刘盈身旁,一直留守萧何榻前的老太医闻言,却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自秋七月,太师之躯,便已近油尽灯枯。”
“又七、八月之交,太师更几度病危,便是臣寸步不离于太师身侧,亦束手无策。”
“然彼时,太师仅以一己之力而转醒,而谓臣曰:尚有故人之托未尽,不敢就此闭目长眠······”
说话得功夫,老太医脸上也悄然挂上了两行泪,却根本顾上擦拭,便对刘盈稍一拱手。
“及故人者何,又所托何事,太师未曾言明。”
“只今,太师已呈天人五衰之相,寿数至多不过夜半子时;恐纵扁鹊再世,亦回天乏术······”
“若陛下允,臣这便施针以唤,好使太师得稍遗言于陛下·········”
听闻老太医此言,纵是早有心理准备,刘盈也不由自主的呆愣在原地,默默注视着萧何暮气沉沉的面庞,愣了许久,许久。
最终,还是一旁的侯世子萧禄上前,面目哀痛的对老太医微微一点头,老太医这才摇头叹息着擦去脸上的泪水,在萧何身旁的榻沿坐了下来。
从布袋中取出几根银针,对着烛光稍预热片刻,又分别扎在头、颈几处要害大穴,只片刻之后,就听一声悠长的呼气声在病榻上响起。
“呃············”
见萧何再次转醒,屋内众人自是面色一急,刘盈也将飞散的思绪拉回眼前,至于一旁的侯世子萧禄,则在眨眼之间泣不成声······
“陛下······”
“陛下·········”
近乎微不可闻的呢喃,让刘盈下意识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了萧何干涸的嘴唇边。
“陛下······”
“陛下尚···尚在之时·······”
“曾托臣···看···看顾家上······”
“陛···陛下言···家上年···年幼······”
“若无···无老臣看顾···恐···为外臣所···所欺······”
轻微到堪比蚊鸣的低语,却似乎是让萧何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只片刻的功夫,额上便已涌上点点汗珠。
从萧何口中,听到那声久违的‘家上’,刘盈更是眨眼间潸然泪下,却根本不敢直起身,生怕自己某个动作弄出点声响,就会错过萧何的某一句托付。
“今···家上加冠···大婚在即······”
“臣本···本欲亲睹家···家上冠礼······”
“然今···恐已···不得······”
“臣······”
“臣·········”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萧何才刚提起的些许精神便再度萎靡了下去,那双面前睁开的双眸,也逐渐有了些再次涣散的趋势。
见此状况,一旁的老太医根本不敢耽搁,赶忙上前,又是几针扎向那几处稍有不慎,就足以使人一命呜呼的命脉要穴。
这一次,萧何转醒花费了更长的时间,醒来之后的精神气质,也较刚才更萎靡了些。
也就是趁着萧何重新转型的功夫,老太医用那生动的目光提醒刘盈:这,是萧何这一生中,最后一次睁开双眼······
“陛下······”
“陛下·········”
又两声轻喃,惹得刘盈赶忙再度俯下身,涕泗横流的聆听起了这位老丞相、老太师最后的遗言。
“臣···世子禄···不堪···大用······”
“待臣···入葬···长陵······陛下便···恩允···允世子······”
“归养···封国······”
“自···臣入葬······”
“凡萧···萧氏之后······”
“不得·········”
“复入···········”
“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