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后世人的话来说,这叫‘身处什么位置,就肩负什么样的使命’;
或者说:拥有怎样的地位,就应该扮演好怎样的角色。
对于匈奴人的挑衅,‘冷静分析’‘得出客观结论’,这是朝臣百官该干的事;
作为天子,刘盈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表明自己‘绝对不能容忍此等屈辱’的态度!
哪怕这种态度,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刘盈也必须这么做。
盖因为态度,或者说‘政治姿态’,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看来,政治姿态,或许是毫无意义的‘作秀’;
但只有亲身经历过政坛的上下秩序,或许才能明白:政治姿态,几乎是政坛最简洁直白的‘交流方式’。
就好比······
“吾儿可知今日,若吾未出身,当得何果?”
“——闻皇帝‘不得已而忍让卫满不当之举’,凡朝堂有司,乃至燕东边境的上下官吏,恐无不上行下效,于朝鲜之事,皆以‘容忍’为首要!”
“皇帝身先如此,官吏上行下效,及民,又当何如?!”
“待日后,天下岂不闻卫满而色变,言其乃‘纵皇帝亦不敢惩治’者?!”
“独卫满尚且如此,于匈奴,吾汉家又当若何?!”
“俯首称臣乎?”
“若果真如此,吾汉之风骨何在?”
“外于蛮夷当面,内当万千隶属,朝堂,又颜面何存?!”
说话得功夫,吕雉面上轻松之色,已是被一抹深深地忧虑,和些许严肃所取代。
“自吾脱困而返长安,又太祖高皇帝心生易储之念时,吾便几次三番言教于吾儿:掌权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纵山河颠覆,乾坤倒转,亦当自持。”
“此,谓之曰:君心难测。”
“今日朝议,诸韩使者入朝,百官公卿、元勋贵戚当面,吾儿怎可遗如此大错???”
听着老娘愈发严厉起来的语调,刘盈根本生不出反驳的念头,只满怀羞愧的低下头。
这,就是‘政治姿态’存在的意义。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秦王喜武夫,举国皆壮士!
政治姿态最大的存在意义,就是以相对隐晦,又尽量直白的政治语言,告诉每一个需要得到指示的人:对于这件事,我持有这样的态度。
而在讲究阴阳平衡,非常担心‘物极必反’华夏文明背景下,掌权者的政治姿态,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实际状况唱反调。
例如某一段时间,华夏君王张口闭口‘仁义道德’,话里话外‘和平安详’,那必然是华夏文明正处于对外开拓的上升期;
在这种情况下,君王话里话外透露出‘要和平不要战争’,却并非是真的想要扭转局势,而是想要借着这个政治姿态提醒治下臣民:注意分寸,一步一步来,步子大了容易扯着淡。新笔趣阁
反之,若是华夏君主张口闭口‘赳赳武夫’,茶前饭后‘国之干臣’,也必然是华夏文明,正处于内忧外患的低迷期。
而在这种时候,君主摆出一副鹰派的架势,也并不是真的想对外开拓,而是想要借此提醒朝堂:你们这窝里斗,斗的可有点过了啊~
这就像后世,那句著名的西方俗谚。
——冲你龇牙的,大概率是弱者;和你谈笑风生的,才是真正的强者。
又或者,用后世那则华夏俗谚来说,就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说的再直白点,政治姿态对于掌权者的意义,就好比油门和刹车;
当政权的‘车速’过快时,掌权者需要踩一脚刹车,以保证政权更平稳地‘行驶’;
反之,当政权止步不前,则需要掌权者稍微踩一脚油门,好让这辆‘车’动起来,而不是烂在原地等死。
类似的状况,即便是在后世的新时代,也屡见不鲜。
——手握镇国重器的几大流氓,见谁都是和颜悦色,甚至能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是‘和平使者’;
倒是那些弱小者、恐惧者,反而会整天宣扬自己强大的武力,最终,却引来一阵核蔼的嘲笑。
而现如今,汉室这辆‘车’在匈奴这道‘槛’前,本就是原地踏步的状态;
在这个前提下,作为掌权的刘盈要是再踩一脚刹车,那从今往后,汉室这辆车,恐怕就再也开不动了······
“儿臣,知罪······”
想到这里,刘盈终是苦叹着再告罪一声,又对老娘沉沉一叩首,表示自己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当然,如果撇开认错的意图,刘盈这一叩首,其实还带着些感谢的意味。
——感谢吕雉,在刘盈错误的踩了一脚刹车之后,硬是重新踩上油门,让汉室这辆‘车’的轮毂重新转了起来!
好在吕雉的神情,在刘盈再次告罪之后渐渐回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怪罪刘盈的意图。
若是知道刘盈想要感谢自己,吕雉甚至很可能会哑然失笑,而后拍拍刘盈的小脑袋,顺带调侃一句:臭小子,还跟亲娘客气上了······
“今日之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又吾儿年方十六余,更加冠大婚在即;于政务虽仍略有稚嫩,亦已可言之曰:不俗。”
“日后多留意些,再由吾从助于旁,循序教诲便是······”
听闻老娘的语调重归平缓,刘盈也终是抬起头,顾不上再为自己的错误愧疚,赶忙顺坡下驴。
“母后说的是。”
“得母后坐镇朝堂,儿纵稍有所失,亦无伤大雅······”
嘴上自嘲着,刘盈脚下也没闲着,赶忙起身小跑到吕雉身侧,就是一阵揉肩捶腿。
却见吕雉只无奈的摇头一笑,却仍不忘提醒刘盈:“待元朔朝议,吾儿便当再行诫言于卫满使,以使公卿百官,明知汉皇之雄姿;”
“待彼时,吾儿,万不可复有今日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