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刘盈又跳出来这么一搅和,这场关于‘汉匈究竟是否应该开战’的讨论,终还是画上了一个不那么圆满的句号。
至于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和绝大多数与会人员的预料一致。
汉匈,必有一战!
却也绝不是现在。
至于刘盈出身请战,更是加剧了朝议的走向,朝着‘现在还不能打’的方向快速靠拢, 并让朝堂最终达成一致。
至于原因,也并不难理解。
——如果一场针对外族的大规模战争,真的到了非要皇帝本人,尤其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皇帝御驾亲征,才能为己方增添些许胜算的地步,那这场战争,自然也就没有开启的必要了。
当然,刘盈此举所展现出的血性, 也无疑让本就对刘盈寄予厚望的朝臣百官,对刘盈愈发感到满意了起来。
刘盈也是不负众望,突如其来的暴怒情绪,愣是维持了将近半刻!
甚至到了最后,连太后吕雉都不得已站出身来,才终将‘执拗’的少年天子劝了回来。
这样一来,这场针对汉匈战略局势及双边关系未来发展的朝议,便得出了让大多数人满意的结果。
——太后吕雉为匈奴单于羞辱,虽怒火中烧,最终却也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少年天子冲冠怒发,一副‘这账早晚得算’的架势,使得少年天子于社稷之忠、于亲长之孝皆暂得以保全;
最重要的是:吕氏借此机会推出樊哙,从而染指兵权的举动彻底失败,樊哙也因今日之事, 彻底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这也很正常:樊哙请战匈奴, 季布请战樊哙,而朝议最终的结果,是‘暂不开战’。
这样一来, 即便樊哙没有真的因季布的提议而被斩,也丝毫不影响一个‘利令智昏’‘妄言误国’的帽子,死死扣在樊哙的脑袋之上。
经此一事,樊氏一族起码在三十年,或三代以内,恐怕都再难于汉室朝堂有所作为。
而在朝议结束之后,少年天子刘盈的车驾,却是从司马门前疾驰而过,并没有驶入未央宫,而是想长安西郊的少府军工作坊驰去······
·
“如何?”
“朕此出长安,朝臣公卿,可有何风议?”
御辇行驶在前往少府作坊的直道之上,端坐辇上的刘盈只仍闭着双眼,冷不丁发出一问。
就见刘盈话音刚落,一旁立时弯下一道瘦弱的身影。
“禀陛下。”
“陛下出长乐而不停,御辇直趋长安城外,公卿百官,皆多有迷惘。”
“待知陛下此行, 乃往少府冶军械兵甲之所, 又少府阳公为陛下所召, 公卿百官这才恍然大悟。”
“及风议······”
说到此处,春陀只略有些迟疑的一止话头,稍一纠结,便朝刘盈稍一拱手,便将头从车厢后探出。
片刻之后,得到确切消息的春陀,这才再次将脑袋收回车内,对刘盈再一拜。
“于陛下此举,朝公似多言:陛下年弱气躁,性烈而刚直······”
听闻春陀此言,刘盈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同时将眼睛睁开来。
“年弱气躁,性烈而刚直······”
“这就对了······”
莫名其妙的发出一声呢喃,刘盈便稍一抬手,示意春陀推到车外。
待车厢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刘盈总算是不用再端着天子的架子,活动一番肩颈,又随手将车帘掀开来,贪婪的呼吸起城外的新鲜空气来。
车窗之外,刘盈目光所及,尽是无边原野。
时值盛夏,田间那青绿一片的粟苗,也是让刘盈的心情稍轻松了些。
也是到这时,刘盈才终于壮起胆,在这空无一人的御辇之上,毫不顾及形象的大口呼吸起来。
“呼~”
“母后······”
“可真是给朕,准备了好大一个惊喜啊······”
回忆着方才,发生在长信殿内的一切,纵是明知危机解除,刘盈也是不由脊背一凉!
实在是此番,吕雉借由‘冒顿书辱汉太后’一事推出樊哙,意图使吕氏染指兵权的计划,简直完美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太后为外蛮所欺,凡汉家之臣,岂能视若无睹?!
——生母受仇敌之辱,天子刘盈,又怎敢袖手旁观?!!!
朝堂、天子加在一起,都凑不出来一个‘不’字,朝政大权又直接掌控在吕雉自己手中,若非季布那个愣头青站出来,这一战,岂不是说开打就开打了?!!!!!
作为刘汉天子,刘盈对于‘同凶你开战’一事,自是没有什么恐惧和疑虑,顶多就是会考虑一下时机,以及推迟开战时间,对汉室胜算的增加程度。
真正让刘盈感到心惊胆战的,是母亲吕雉通过这件事,所展露出来的政治意图。
——让吕氏外戚掌兵!!!
如果今日,真的让樊哙成功带着十万,乃至十数万、数十万大军‘出征’,那这,只会是吕氏染指兵权的开始!
在樊哙之后,靳歙、灌婴等明面上的‘吕党’,以及周勃、陈平这些暗面上的,又或是立场倾向于吕氏的元勋功侯,也必然会一个接一个掌兵!
而在这一步步试探过后,吕雉册封某将军的懿旨上,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姓吕的名字!
到了那时······
“太后掌朝政,外戚掌兵权,又朕未及弱冠,元勋老弱,外朝青黄不接······”
“朝中皆吕党,军中皆外戚,宗亲诸侯皆娶吕氏女、地方郡县皆畏太后诏······”
“呼~”
如是想着,刘盈又用力呼出一口浊气,才终是将心有余悸的感觉压下去些许。
——这一切,都并非刘盈的猜测和推断,而是在刘盈前世,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
一旦吕氏成功得以染指兵权,那这些曾发生于刘盈前世的事,就必然会再次发生在刘盈的这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