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刘盈尚还稚嫩、瘦弱,却又不是散发出威严的身姿,便出现在了城墙内数十步,弓弩方阵抛射的阵地之上。
四周点起的篝火、火把,将陷于夜幕之内的庸城,照的格外明亮。
纵是刘盈, 也是在那黄灿灿的亮光照射下,莫名多了一分慷慨激昂。
在刘盈面前,一个个关中武卒盘腿而坐,或借着火光擦拭着心爱的长弓、硬弩,或龇牙咧嘴的包扎着身上的伤口。
刘盈身后的城墙之上,守军将士也都倚着手中的刀盾戈矛,云聚于城墙内侧, 将目光撒向刘盈那道令人莫名振奋的背影之上。
至于郦商、靳歙,乃至于王陵、张苍等将帅, 此刻也已是来到刘盈身侧,神情或激动、或忐忑,或欣赏、或忧虑的等待着刘盈的发言。
很快,刘盈那往日里温和无比,此刻又丝毫不乏杀伐之气的嗓音,在庸城南城墙之内响起。
“将士们!!!”
“儿郎们!!!”
“吾大汉之锐士武卒、刘汉社稷之忠臣义士们!!!”
“孤之手足同袍们!!!!!!”
一阵满是振奋的呼号,刘盈那刚晒黑些许的面容,也不由有些涨红起来。
就见刘盈满是霸气的一把抽出腰间的赤霄剑,以剑尖抵地,双手扶按在剑柄之上,将脊背挺得格外笔直。
“自周王东迁,周天子威仪不再, 天下诸侯各相纷争不休,至今凡数百载!”
“先有春秋, 诸侯争霸于关东;后又战国, 列国相争于天下, 各足二百余岁!”
“纵至秦王政横扫六国, 一统寰宇, 天下民亦无片刻安宁,而立为秦修筑长城、阿房,乃至骊山秦王陵之囚徒、力役!”
“待王政薨而二世立,天下更群起而反暴秦,然虽秦得灭,天下,亦为项籍、章邯、司马欣之辈瓜食,一分而再为十八······”
语调满是厚重的道出这番话,刘盈的面容,只不由得更严肃了一分。
“幸吾等诸夏之民,未为天神太一所弃,降孤皇父而伐暴秦,而后又起汉中,先得三秦,而再使天下归一!”
“然纵天下一合而汉立,天下之民,仍苦盼安泰而不可得······”
“——汉立之初,或有戾王臧荼、共尉之流,起乱兵而乱天下,而徒疲天下民!”
“后更韩王信贼念滔天,更不惜自坠声名,于北蛮匈奴姌和,先致汉匈平城一战,父皇亲陷白登之围;后又游连北墙之外,以为胡夷之走狗!”
“更有楚王韩信、代相陈豨、梁王彭越等诸般贼子,皆不过因一己之私,而坏天下民之安宁!!!”
说着说着,刘盈的语调也不由高亢起来,面上更是隐隐带上了一抹愤恨之色!
将双眼瞪大,在周围的汉军将士身上次序扫过,刘盈深吸一口气,旋即毫无征兆的发出一声讥笑。
“然!”
又一声高亢的呼号,就见刘盈冷笑着抬起右手,将食指竖起。
“然今日,孤,满怀雀跃!”
“孤,恨不能仰天长笑!!!”
“孤,恨不能锣鼓共响,以普天同庆!!!!!!”
神情满是亢奋的发出这声呼号,刘盈只自顾自按捺了好一会儿,才让紊乱的鼻息稍归于平静。
而后,便见刘盈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满面笑意的侧过身,在郦商、靳歙,以及王陵、张苍的诸位将帅身上扫视一周。
待刘盈再次正过身,面向身前的汉军将士时,刘盈的面容之上,已尽是一片春风拂面。
“儿郎们可知,孤之喜,从何而来?!”
听闻刘盈此言,一旁的郦商、王陵等将帅,面上顿时流露出一抹动容。
“太子······”
“天纵之资啊~”
看着刘盈那不带丝毫慌乱,甚至隐隐带有些许亢奋的面容,王陵心语一声,便满是安心的低下了头。
——这样的太子究竟合不合格,王陵说不准。
毕竟‘皇太子’这种生物上一次出现在华夏,还是数百年前的事;至于‘合格的皇太子’,那就更长远了。
但王陵从现在的刘盈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
单只这一份安心,就已经足以让王陵在心中,对刘盈贴上‘靠谱’得标签。
而此时的王陵尚未参透的是:‘靠谱’这个标签,是每一位合格的帝王,都必须具备的素养。
与郦商、王陵等人面露了然所不同,城墙下的将士们听闻刘盈这一问,只面带茫然地看了看左右,最终不约而同的对刘盈摇了摇头。
被这一道道茫然的目光注视着,刘盈也并没有多卖关子,只对面前的弓弩方阵嘿然一笑。
“孤之所喜者,乃延绵天下数百载之战祸,或将于今日,便可得终!!!”
轰!!!!!!
只此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宛如投进湖水中的巨石般,一时激起千层浪。
刘盈话里的意思,在场众人自然是听得明白。
——从今天开始,天下,或许就可以重归于久违的和平了!
但众人疑惑地点,也恰恰在于此。
和平?
如果这句话出现在十年后,在场众人一定会点点头,对刘盈的话抱以全然的信任。
若是出现在几百年前,周王朝尚处于鼎盛时期的时候,众人也必然会沉沉点头,表示自己能接受这个结论。
但对于现在,云聚于庸城之内的汉军将士而言,‘和平’二字,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让人无所适从······
‘和平’二字上一次出现在神州中原,是什么时候?
众人不知道,也不清楚。
但众人知道的是:打自众人自己,乃至于父辈、祖父时起,这天下,就早就没有‘和平’二字可言了。
此时在场的众人,几乎都是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出身关中自耕农阶级的良家子弟。
这一代人的记忆,基本都是从秦统一天下时的高光时刻开始,并以始皇帝时期,压在整个天下所有百姓肩上的繁杂劳役,以及二世、楚汉时期的兵荒马乱作为内容所组成;
至于众人的父辈,则基本都是秦灭六国,一统寰宇的中坚力量;
再往上,到这一代人的祖父辈,则或是心心念念‘斩首升爵’的秦卒,或是目睹过蕲年宫之变1的关中民户;
更早一代,便基本都是参与过秦赵长平一战,最终又随着大军败退回函谷以西的老秦卒。
从自己开始往上数四代,代代都是主业务农+副业打仗,这也使得在场的关中青年们,根本不明白何谓‘和平’。
但很快,众人心中对‘和平’的迷惘,便在刘盈平缓,而又极具蛊惑力的语调下,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自汉室立,孤皇父便屡言教于孤,曰:吾汉得立,今只遗内忧、外患各一!”
“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