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高祖本纪》载:汉十一年夏六月丙子(十三),太子出东长安,返丰沛祭祖;高祖皇帝令南军三校尉随同,曲成侯虫达亲为护卫,建成侯吕释之随行太子左右。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则在太史公笔下,变成了‘英布知太子返乡而心生邪念,举兵反于淮南’。
对于后世的事,刘盈自是一无所知。
坐在一辆崭新,且时刻透露出肃杀气息的辇车之中,望着身后渐渐模糊起来的未央、长乐两宫,刘盈激动之余,心中不由感到一阵舒畅。
“呼~”
长长舒了口气,刘盈不忘朝身侧的吕释之微微一笑,旋即云淡风轻的视线,移向直道两侧的无尽田野。
“自汉二年,父皇为项羽败于彭城之下,先太上皇、母后,亦皆为项羽所囚。”
“及孤,亦自汉二年,为父皇安顿于关中始,便再未曾远长安逾百里,至今,竟已近十载······”
以一种极尽唏嘘得口吻,道出这番回忆之语,刘盈的面容之上,也不由稍带上了些许感怀。
听闻刘盈此言,吕释之也似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般,只面带僵笑的低下头去,未再言语。
汉二年,楚汉彭城一战,对于绝大多数开国元勋而言,都只意味着一场彻彻底底的惨败!
由刘邦为首的诸侯联军足五十六万兵马,被项羽三万精锐,自楚都彭城,一路追着砍到了荥阳!
先太上皇刘煓、吕太公吕文,以及彼时的汉王后吕雉,俱为项羽所囚!
溃败途中,汉王刘邦本人,更是将如今的鲁元公主刘乐、太子刘盈姐弟二人,几次三番的踢下马车,只求能尽快逃出生天······
而对于彼时,奉命护卫于先太上皇、吕太公、皇后身侧,之后又一并落入项羽手中的吕释之而言,彭城一战,只意味着一件事。
——已故周吕令武侯吕泽,在刘邦逃亡途中逼宫立储,以正名分!
此举,终使得刘邦无奈之下,于收拢溃卒之后,第一时间册立刘盈为汉王太子。
也正是从那时起,周吕令武侯吕泽在刘邦心中,彻底失去了‘可信’的标签······
“唉······”
满是哀怨的发出一声短叹,吕释之也不由稍摇了摇头,旋即将目光,不着痕迹的撒向刘盈的面庞。
“得见今日之太子,若兄长在天有灵,也当瞑目······”
对于吕释之撒向自己的目光,以及目光中满带着的期翼,刘盈自是一无所知。
至于‘孤已经在长安待了十年’,也不过是刘盈随口一语。
——汉二年,也就是整整十年前,为刘邦册立为储的刘盈,才不过五岁而已!
对于当时,才刚经历‘被老爹反复踢下马车’的小太子刘盈而言,已彻底处于汉室掌控的关中,无疑是全天下最为安全的去处!
再者说了:过去那个刘盈入关中,关现在的刘盈什么事?
真正让刘盈,发出这句‘我在关中待了十年,从没离开过长安’的,其实是前世,刘盈以天子之身,‘囚居’未央宫的那段岁月······
“呼~”
“这一世,应该会不一样了吧······”
侧过头,看了看身后甲胄齐备,军容齐整的南军禁卒,又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方装有调兵虎符的木盒,刘盈心中,只感到一阵心安。
“这一世,一定会不一样!”
“一定······”
·
当刘盈乘坐着刘邦御赐的新辇,踏上‘返乡祭祖’的远途之时,长乐宫内,天子刘邦也正在整点行装,启程在即。
——随着长安逐渐回暖,刘邦开春时染上的风寒,已是渐渐痊愈。
但随着盛夏悄然来临,闷热的长安,总让刘邦感到一阵烦躁!
算下来,汉室鼎立,也快到第八个年头了。
但成为天子之后的刘邦,却基本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关东接连发生的异姓诸侯叛乱,也让老天子刘邦身心俱疲,耗尽了仅存的生机。
到现在,几乎是每次从长乐宫寝殿的御榻上醒来,刘邦都觉得自己似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终又侥幸得以折返人间。
再加上愈发糟糕的身体状况,已是让宫内御医们的眉头愈发紧锁,刘邦也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自感天命无多,老天子自也想趁着人生最后的时光,稍享片刻安宁。
而在这六月盛夏,位于长安以北近二百里的甘泉宫,无疑是个不错的去处。
泡泡温泉,享受享受山林之美,顺带远离朝堂的琐碎,调养一下身体,能让心情变好不说,说不定,还能让身体状况稍好转些,多活上那么三两个月。
至于朝中事务,反正有丞相萧何盯着,都这么多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看着殿内忙碌着的宫女、宦官,再稍崇敬一下未来数月,自己在甘泉宫的闲暇时光,老天子的嘴角之上,也悄然挂上了一抹淡笑。
但很快,那一抹多年未曾出现的轻松笑意,便随着一道出现在殿门处的老迈身影,而被一抹苦笑所取代······
“丞相臣何······”
“免礼免礼~”
不待萧何道出拜喏之语,便见刘邦满是随和的一摆手,负手回过身,坐回了御榻之上。
“即是来了,便且坐下说话。”
感受着老天子那随和,又隐隐透露出些许疲惫的目光,萧何也只低头一笑,在御榻不远处的筵席之上跪坐下来。
不片刻,老天子满是感怀的声调,便再度传入萧何耳中。
“老啦~”
轻飘飘两个字,惹得萧何悄然抬起头,就见刘邦满是戏谑的指了指萧何,又不忘指了指自己颌下花白的髯须。
“自朕起义兵于丰沛,转眼十数载······”
“往日之汜水亭长,已为今之汉始祖;彼时之沛县主吏掾,今亦已居汉相之贵。”
“只可惜,岁月如梭······”
说着,刘邦只略显落寞的低下头,又是一声长长的哀叹。
待萧何也淡笑着缓缓点下头,刘邦终是摇头一笑,旋即满是戏谑的望向萧何。
“直说便是。”
“又何事,竟使酂侯亲入长信,觐朕当面?”
听出刘邦语调中的戏谑,萧何也不由莞尔一笑。
稍一思虑,萧何终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只布袋,递向身旁的寺人。
“呈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