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对于刘邦今日,在朝议上毫不拐弯抹角的表示‘非刘氏不得王’,朝臣百官自是早有心理准备。
——早自临江王共尉打响‘作乱关东’的第一枪,其余异姓诸侯又次序跟进之后,‘异姓诸侯留不得’,就早已是长安朝堂的共识。
对已经存在的异姓诸侯,朝堂都得出了‘断不可留’的结论,刘邦以开国皇帝的身份,彻底堵上‘分封异姓诸侯’的口子,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理。
但很显然:今日这场朝议的主题,绝对不是‘到底该不该分封异姓诸侯’。
没让殿内百官等待太久,刘邦便朝御阶下,早已蓄势待发的中郎官们一挥手。
随着一卷卷尚还散发着竹香,其上内容又毫无诧异的竹简,被郎官们分发到朝臣百官手中,刘邦那阴沉到令人脊背发凉的有音调,也再次于长信殿响起。
“夏四月,梁王彭越坐谋逆,为朕斩于洛阳!”
“为免余异姓诸侯莫行叛逆,布彭越后尘,朕遂枭彭越之尸而得肉糜,分发往淮南、长沙,以为训诫。”
“纵燕王身朕手足,亦未能例外!”
语调满是阴沉的道出此语,刘邦便抬起手臂,朝殿内众人手上的竹简一指。
“前数日,淮南中大夫贲赫入长安,觐朕当面。”
“此书,便乃贲赫状告英布欲反之证。”
神情阴戾的说着,刘邦终是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恼怒稍压制下去些许。
待面色勉强能维持在‘面无表情’的程度,刘邦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大咧咧坐回了御榻之上。
“诸公以为:贲赫之所言,可信否?”
“又淮南王英布,得朕以彭越之肉为训诫,竟果真不知收敛,反如贲赫所言般,暗蓄甲士,意欲图谋不轨?”
闻刘邦再次开口,殿内众人不由得将头抬起。
待听闻刘邦此问,众人只再次低下头,似是在仔细阅读手中竹简,实际上,却是悄然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
英布,有没有反意?
这个问题,几乎和母鸡会不会生蛋、匪盗会不会抢掠,以及匈奴人会不会洗澡一样简单。
但即便如此,天子刘邦依旧是强自压抑着胸中恼怒,将‘英布会不会真的想造反’这句话,堂而皇之的摆在了朝堂之上,摆在了朝臣百官面前。
作为汉室开国批次的官僚,刘邦此举所暗含的用意,殿内众人体会起来,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很快,便见西席朝臣摆列最靠前的位置,站起一道老态龙钟,甚至隐隐有些萎靡之色的身影。
“丞相酂侯臣何,谨拜陛下······”
沙哑的一声拜谒,自是将众人的目光尽数吸引,就连站在刘邦身旁,一时间颇有些无措的刘盈,都没有再被任何人注意到。
就见萧何对御阶上的刘邦稍一拱手,旋即轻咳两声,才将手中的竹简稍托高了些。
“贲赫此人,臣尚有些许知解······”
面不改色的道出这句‘贲赫我认识’,萧何的面容之上,便应然涌上一抹鄙夷。
“汉五年,奉陛下诏谕,迁九江王英布王淮南之时,英布曾表奏:请调能臣干吏往淮南,以为王用。”
“贲赫,便于臣奉陛下诏谕,遣往淮南之官吏四百余人列。”
“臣曾闻贲赫,于长安风闻不善,其人不精政务,而专研蝇营狗苟之术,便欲除其名于官吏册。”
“然彼时,社稷方兴,官、吏奇缺;臣纵心有不愿,亦只得遣贲赫入淮南,以为英布之臣······”
慢条斯理的道出这番追忆之语,萧何不由又是两声轻咳,才再度抬起头。
“后朝堂遣御史于淮南采风,归而谓臣:中大夫贲赫,其人阴险狡诈,又不善政务,为淮南共弃。”
“于贲赫同入淮南之官、佐,今皆已为千石;然贲赫始为英布任以中大夫之职,至今,仍如是······”
“又去岁,太上皇驾崩,英布遣内史入京吊唁,谓臣曰:贲赫此人,用之徒耗禄米,实当完为城旦······”
听着萧何面色淡然的道出这番话,殿内朝臣百官面上神情,无不带上了一抹怪异之色。
在先前,听到刘邦说起‘贲赫举报英布造反’之时,众人还都之以为:这是刘邦又要唱‘那出戏’了······
——从汉立当年的共尉、臧荼,到次年的张敖、韩王信,再到后来的淮阴侯韩信、梁王彭越,其‘谋反’的信息,几乎无一不是贲赫这种中层官员检举!
其从‘王臣’到‘举王叛逆’的历程,也都是极为相似。
左右不过是在诸侯国做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是没得到重用,或是得罪了那个大人物乃至于诸侯王本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那天被清理。
而后,自然是这类人‘碰巧’发现xx王在王宫或者王都周围,暗蓄甲士、粮草、军械若干,于是‘拼死逃亡’,状告于天子刘邦当面。
再然后,便是刘邦顺理成章的率军出征,将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乃至于有可能发生的诸侯王叛乱,扼杀于萌芽之中。
对于类似的剧本,过去这十来年,长安朝堂的朝臣百官,基本可以说是听腻了!
所以,在听到刘邦说‘贲赫检举英布谋反’,甚至似有其事的将拓抄般‘检举书’分发给众人之时,众人只当又是这个熟悉的剧本上演在即。
但在萧何满是笃定的说出‘贲赫这个人,用过都说差’之后,殿内众人的神情之上,又无一不涌上了一抹迟疑。
这······
贲赫检举英布,不应该是剧本吗?
既然是剧本,那按照惯例,大家伙不是应该配合天子刘邦演一出戏,再得出一个‘英布必须死’的结论?
往常,和刘邦搭戏搭的最好的,可就是丞相萧何!
可今天,萧何这是······
老糊涂了?
正当众人陷入疑惑之时,萧何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众人面上疑惑,转变为了一股彻彻底底的迷茫。
“依贲赫此人之秉性,此番,贲赫举英布欲反,恐另有隐情。”
“故臣之意,陛下或当先囚贲赫于长安,另遣使往淮南,面探英布之虚实!”
与先前,那副走两步就要咳嗽两声,说两句话就要停下喘口气时所不同,说这句话时,萧何的面容之上,只陡然带上了一抹摄人的强势!
而后,萧何便在殿内众人孤疑的目光注视下,极其迅速的恢复到了先前那副寿命即将欠费的模样,颤颤巍巍来到座位,缓缓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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