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老者看了看左右众人,继续道:“好叫诸位知晓!”
“——长陵田氏阖族,凡四百余口,皆亡于前时,田氏同吾等秘议,欲哄抬关中粮价之故!”
“及行刺太子,同长陵田氏毫无瓜葛!!”
“仅是意欲哄抬粮价,且尚未全行,长陵田氏阖族,便因莫须有之罪,而亡族四百余口!”
“诸位莫非还欲留于此处,同此恶僚,共商自灭宗族之谋?”
说到这里,老者又回过身,眼带愤恨的抬起手,手指颤抖的指向钱不疑。
“往昔,老夫同田氏私交甚笃,于粮价哄抬之事,更知之甚详!”
“老夫亦知,田氏意欲哄抬粮价,不过乃太子整修郑国渠,而或是明岁,关中粮价大跌之故!”
“亦因此,今日,老夫才未敢出身,以坐视尔僚沐猴而冠!!”
“怎料尔僚,竟愚甚勾连赵王,同太子为敌之田氏,竟胆敢以如此恶谋,欲族吾宗?!!”
“哼!!!!!!”
一声愤怒至极的冷哼,老者便不顾钱不疑阴沉若水的面容,愤然回过身,面带郑重的对众人一拱手。
“诸位,皆往日同老朽守望相助,互惠互利之友朋。”
“今日,老朽只一言,以劝诸位得保家祠。”
“——龙纵不喜子,亦绝不容其血脉,为犬类相欺!”
“老朽,言尽于此······”
言罢,老者便沉沉一拱手,又背身侧过头,用眼角望向身后的钱不疑,只轻蔑一笑。
“待明岁今日,老朽纵家无余财,亦当于钱公冢前,献上些许血食!”
“及老朽,尚不舍人间,钱公自往冥槽便是!”
见老者丢下这么一句令人脊背发凉的话,众人也是面色陡然大变!
只片刻之内,便有几人将先前,老者形容自己为‘犬类’的羞愤暂时放在一边,舔着脸上前。
“杜公,杜公慢行!”
自手臂处拦住杜姓老者的去路,便见那几人面带焦急地一拱手。
“还请杜公明言:此上策,有何不妥?”
“杜公日后,又欲如何?”
听闻此问,便见老者面带讥讽的侧过身,对上首的钱不疑又是一声冷笑。
“——须知往昔,纵是霸王项羽,亦为当今驱至乌江,落得拔剑自刎之境地。”
“诸位莫不以为己之所能,较项羽更甚?”
说着,便见老者又是一声冷笑。
“嘿!”
“霸王项羽,乃今之淮阴侯,布以十面埋伏之阵,方穷途末路。”
“然纵淮阴侯得弑霸王,今不亦为陛下变王为侯,囚禁长安?”
说到这里,老者终是最后瞪了钱不疑一眼,旋即正过身,面带唏嘘的望向面前几人。
“老朽胆怯,钱公所言之下策,恰合老夫谋生之道。”
“老朽欲尽出手中之粮,往长安南而售少府,以绝后患。”
“待日后,老朽或当货巴蜀之锦,亦或齐地之纨,往返于各地;再如何,也当不至不得温饱之地。”
说着,老者苦涩一笑,又将面色稍一正。
“念往昔之情分,今日诸位所谋,老朽绝不言与外人知。”
“老朽只望明岁春夏,于武关、函谷关,亦或关中某处,可见诸位妻儿健全,而同老朽拱手拜揖······”
言罢,老者终是面带凄凄然的对众人一拱手,便朝着堂外走去,只给堂内众人,留下了一个落寞至极的背影。
但不知为何,众人从老者那尽显苦涩、萧凉的背影中,尽隐隐感到了些许心安······
不片刻之后,某个角落,便站起一道稍显年轻的身影,朝上首的钱不疑一拜。
“家父亡不过半岁,晚生掌家中大权不久,实不敢从钱公之上策,只愿得保宗族,不负亡父生前之托。”
“钱公赐下策,以为吾宗得存之道,晚生当不日置备厚礼,以谢钱公赐教。”
“今日,晚生便不久留。”
“告辞。”
随着又一个人追随老者离去,堂内,又接连站起几个衣饰相似的人,对钱不疑一拱手。
“吾等皆处渭南,不单行粮米之事,纵太子欲绝粮商米贾,亦不至绝吾等活路之境地。”
“吾等愿从钱公之中策,稍待陛下诏谕;若陛下除太子之政令,则仍货粮,若不除,则从钱公所赐之下策,尽售存粮于少府。”
“得钱公赐中、下二策,吾等感激不尽;不日,便当各以百金之酬,亲送钱公府上。”
“来途尚远,吾等且先行。”
“告辞······”
又是数人离开,留下的众人也都没了顾虑,次序起身,告辞离去。
无一例外的,每一个人,都因为钱不疑‘赐策’,而许下了丰厚的谢礼。
最后,硕大的堂内,竟只剩下钱不疑,和钱不疑身旁,那个嘴角有痦子的中年人。
见还有人留下,钱不疑心中愤恨稍艾;但想起自己的‘愁云壮志’没有得到认可,钱不疑又隐隐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嘿!”
“家赀万贯如何?”
“富甲一方又如何?”
“一俟有事,不仍尽为鼠辈?!!”
看着钱不疑愤恨不已的喝骂那些离开的人,留下的中年男子也是摇头一笑,试着劝慰起钱不疑。
只不过,令钱不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是:方才,那些关中粮商离开时,许诺自己的谢礼,最终却成为了自己的随葬品。
——因为此时此刻,最早离开的那位老者,正不住的催促的马夫,让马车跑的再快些!
而老者此行的终点,正是位于长安武库以南数百步处,那仍旧戒备森严的廷尉属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