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关东那些个刘氏宗亲诸侯,尤其是那些正在叛乱,或即将叛乱的异姓诸侯怎么想?
简单来说,农为国本,这是整个天下公认的普世价值,绝对挑不出错。
而‘关中为国本’‘以陵邑之制强本弱末’,虽然正确,但只能私下里做,暂时还不能堂而皇之的挂在嘴边。
这样一来,作为开国第一侯,又是礼绝百僚的大汉第一相,萧何就务必保证: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符合‘农为国本,商为末’的普世价值。
至于‘陵邑用于强本弱末,于农耕同为国本’这种话,天子刘邦可以在没有百姓的地方,私下同臣子说一说。
身为太子储君的刘盈,也可以在自家母族亲眷、心腹党羽面前浅尝遏止,稍提一嘴‘父皇行强本弱末之策,以固国本’之类。
或许在数十年后,关东再无异姓诸侯之时,后世的刘汉天子,便可以大咧咧说出‘关中为国本’这种话。
但作为丞相,尤其是大汉第一任丞相,在关东尚有数家异姓诸侯的现如今,这个话,萧何是万万不能说的······
“家,家上······”
“臣······”
就见萧何干涩的嘴唇稍一颤,似是想要开口,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盈说的没错。
负责建造帝陵的那几万官奴,其所需的口粮乃至冬衣,国库都已尽数调拨,没敢有丝毫克扣!
——长陵,可是开国皇帝刘邦的帝陵,是刘邦死后长眠之所!
开国皇帝的丧葬之事,谁敢怠慢?
又谁敢缺斤少两?
别说作为丞相的萧何了,要知道即便是太子刘盈,在几个月前,下令‘广发少府官奴,为修渠之力役’之时,都没忘提一句‘除筑建帝陵之官奴,余者尽发’!
盖因为长陵作为开国皇帝刘邦的帝陵,不单单关乎公面儿上的陵邑制度。
从私面儿上,还关乎萧何这个臣子对天子忠诚与否、刘盈这个儿子对老爹孝顺与否,以及刘邦这个开国皇帝、萧何这个开国丞相、刘盈这个开国太子,为后世所起到的榜样作用。
可这样一来,刘盈那句‘丞相不敢惹父皇,莫非就觉得孤好惹?’的责问,萧何就没法应答了······
“怎今日家上······”
“竟已稍得纵横家之姿,一言一行,竟亦有些了诡辩之态?”
萧何心里明白:刘盈今日,算是抓住了自己‘明明知道帝陵重要,又碍于身份没法明说’的痛点。
而要想做出应对,就必须将话题,从帝陵一事上移开。
稍沉吟片刻,萧何滞愣的面容便缓缓归于正常,只轻叹一口气,对刘盈稍一拱手。
“家上容禀。”
“少府官奴之口粮,国库确早以预留,臣拒不拨付,亦非以为家上仁善好欺······”
说着,萧何不忘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旋即稍摇了摇头。
“自汉六年,臣奉陛下之令,以修长乐、未央两宫,同少府阳城延倾力协助,方有长乐、未央两宫不一岁而落成!”
“然自那时起,少府阳城延便视臣为恩主;于朝堂之上,臣每有建言,少府皆不思其是非,而盲与附和。”
“便因此,臣还曾因恐陛下猜疑,而于关中稍行纨绔之事,以自污声名······”
说到这里,萧何不忘稍抬起头,见刘盈面上怒意虽稍艾,却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淡然,不由又将话头稍一转。
“若臣同少府只私交甚密,倒也无妨;然少府因私谊,而于公事、国事之上屡从臣之建言。”
“臣以为,此于人臣之道不合,同为官之道,亦大相径庭······”
“又陛下连年征战于外,臣蒙不下信重,以朝堂大权尽相托付。”
“臣手握朝政之大权,实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负陛下之恩德。”
“如此境况之下,臣又怎敢坐视少府因私废公,与臣方便?”
轻轻一声反问,不待刘盈开口,就见萧何又是自顾自摇了摇头。
“臣蒙陛下信重,实不敢沾此‘结党营私’‘密谋不轨’之嫌!”
“又臣掌朝堂大权,更不敢坐视少府因公废私,而乱国政。”
“然臣同少府,终还是来往多年,私谊不浅;若直言以劝少府公私分明,恐伤卿曹同僚之和气。”
“故此番,臣拒拨少府官奴口粮,实乃欲使少府记恨、挂怀于心,而于臣稍远。”
言罢,萧何面带羞愧的一笑,甚至还稍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又不忘补充道:“且今国库之粮,确已缺至捉襟见肘之地。”
“为少府官奴所预留之口粮数十万石,若可为臣输以为陛下大军之军粮,臣亦可稍的一日安歇、一餐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