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大声疾呼:“大行皇帝英灵未远,我等岂能违逆皇命!”
“皇命?”也有人立刻出言反驳,“现在可不是太平盛世,十岁的孺子担得起这个干系吗?我们硬把他推上去,这是在害他,也是在害我大吴社稷!”
这时,万彧突然长身而起:“非常之时,唯非常之人能济世救民!乌程侯才识明断,很有当年长沙桓王的风采,又加之好学,奉遵法度,愚以为,当立乌程侯为新君!如此,社稷可保,宗庙有赖!”
“文彬(万彧的字)此言甚善,”濮阳兴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去问问太后的意见。”
“不用问了。”一身白色孝服的朱太后从屏风中转出,“既然你们商议已定,哀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哀家只是一个寡妇人而已,不懂什么社稷大事。只要对我吴国没有损害,让社稷宗庙有所依靠,就可以了。哀家这就下旨。”
“太后圣明,谨遵太后娘娘懿旨!”群臣立刻跪奏道。
朱太后看着他们,看着这些道貌岸然的忠良们,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免不了深深的心寒,两行清泪从她年轻秀美的脸上静静地流淌下来。
孙單紧紧抓着朱太后的手,半个身子瑟缩在朱太后的身后。在他懵懵懂懂的内心世界里,他明白那个为他遮风挡雨的父皇已经不在了,他也没办法继承父皇的大位,因为大臣们不让,看起来母后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甚至没有任何力量保护自己。从现在开始,他们母子的性命完全寄托在那个和他素未谋面的堂兄身上。
这个小孩子的担心不无道理。天家无亲情,并非说的是天家人都是铁石心肠的魔鬼,而是说,在诱人的权力面前,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根本算不了什么,是很容易就可以舍弃的东西。
历朝历代,父子火并兄弟相残的事比比皆是。具体到他们自己家,父亲杀儿子,宗室杀皇族,就连一母同胞的亲姊妹都要火并。
在孙坚时代和孙策时代,他们曾经是一个戮力同心的家族。然而当他们终于从种瓜卖瓜做小生意的寒门变成了公族、王族乃至宗室皇族,一切都变了。
在原来的历史上,孙皓最后是逼死了朱太后。包括孙單在内,孙皓杀了孙休两个年纪稍长的儿子,另外两个年幼的则被扔到了边远小城。
对于孙皓本尊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杀,为了免除这些可能的祸患,亲情牌在他那是苍白无力的。
在未知面前,人总是会本能的恐惧。这对母子如同秋风中的芦苇,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话分两头,这件大事敲定之后,群臣自然要开始商议接驾和新君登基事宜。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想办法活下去。
“就劳烦丁老将军走一遭了。”濮阳兴对丁奉说道,“事不宜迟,应尽早起行,莫让大位空悬太久,平白让宵小之徒滋生妄念。”
“此乃人臣之本分也。”丁奉慨然应诺,“丞相不必担心。吾即刻安排军马车驾,今夜就走。”
七十八岁的丁奉在后世也算是高龄老人了,更不必说在这个时代。不过他还是显得很精神干练,除了须发尽白之外,看不出一丝垂暮之气。
看着丁奉雄壮的背影,张布抚须而叹:“丁将军颇有信平君之风,老当益壮,忠勇可嘉,乃国之干城也。自太祖大皇帝驾崩后,我朝内廷多年来动荡不安,幸赖丁将军勇于任事,全力辅佐先帝杀贼除奸,混乱才得以平息。当此多事之秋,但愿他还能多扛几年大梁啊。”
“也希望新君能继续信重他,这也是我给他这个迎驾之功的原因。”濮阳兴道,“先给他留点好印象嘛。也但愿,他真的能像文彬所说的那样贤明,不说立刻尽扫眼下的颓势,至少,能带来一些新气象吧。”
“对了,先帝对我们有知遇之恩,我们能有今天都是他给的。至少我们必须得想办法保全他的子嗣,哪怕做远离庙堂的富家翁也好。”张布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终究是违逆了先帝的旨意,我们对不起他,只能尽全力做一些补救,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不然将来九泉之下,何颜见先帝邪?”
“这非我本意,时势使然也!”濮阳兴的眼眶也湿润了,“奈何!奈何!”
两人相视无语,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夕阳像破船一样沉没下去,夜色如巨石一般往下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