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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第二日,百花宴。
百花宴,设在琳山。
琳山在齐昌北,琮隆方向;琳山不只是座山,而是一座依山傍湖的离宫御苑。
这座御园在刘慎为王早期便着手修筑。分为宫廷区、湖区和后山。宫廷区集中在西南,行政、议事、居住为用;湖区依原本地势而筑,皇室宴请、游逛多至于此。后山最大,有说快马一日竟不能遍行。
琳山修筑时,引元河水,遍植琮隆五彩林木,四季皆景,如满目琳琅。于是刘慎便说居所也暂叫琳山,等往后修筑好了再改名字。然待修好没住多久,刘慎便辞世,名字也没改成。
座上之人轮转,花宴却年年。
百花宴,顾名思义是春日里庆祝花神驾临的日子,同时也是个合法打破君臣界限的场合。
君王借由游园嘉赏臣子,一展王者胸襟气度,也了解一些无法由奏疏上表的事情;群臣借宴走近君王,同样走近同僚,平日里能相与、不能相与的人,能议、不能议的事,半玩笑、半真切地提出来,说不定换来惊喜;亲眷的加入让整个环境更随和宽容,也让后辈继替在潜移默化中形成落定。
但毕竟是御苑中王室宴请,谁人也不会真随性。举手投足、吃喝拉撒不少分毫礼数。人们畏的、惧的不是某个凡夫,而是皮囊背后看不见的权力。这种场合有人乐得左右逢源,有人觉得拘谨无趣。但若真别无所求,眼前不过一群生物为所在土地围绕更大的能量体又转了一圈而欢欣鼓舞。
不过倒也不至于悲观,既知自己与院中姹紫嫣红、初生凋敝没有区别,珍贵的便是此时此刻;赋意也没有错,总有些人是初心不改、鞠躬尽瘁的,再看那些兢兢业业的褶皱、被家国压弯的脊梁也可爱了些。
湖山依旧,人不同。
这是新王登基以来,第一次入住琳山;今日宴请也与前朝有异:西齐王第一次邀请才德兼备的庶民学子入皇室御园,同其一道赏花作对,并撰文刻碑安置于御园中,兹以鼓励更多青年奋发,成栋成梁。
游园照例在湖区。午宴一过,群臣与家眷各自游赏,三五成群,气氛轻快许多。
按说秦苍作为世袭亲王王妃是该与女眷一道的,奈何陆歇拉着她不放;众人知璃王府这一纨绔不讲理,但觉于礼不妥,又不敢面前多言,加之王上未多干涉,于是遂他们去。
陆歇刚回京,于刘祯,是眼中红紫还是烫手山药尚无定论,但却不乏附庸。想多年前,璃王府被人构陷、只剩下两个稚子时,鲜少有人帮衬;此时重振荣光,想锦上添花的人倒是不乏。所以,若瑞熙王妃独一人,想必会被“包围”起来。
秦苍知道陆歇是想保护她,可她却想独处。确切地说,她想找九公主聊聊。
如有神助:两人本在湖畔一角的亭中休憩,一位内侍前来,朝陆歇一拜,又递一耳语。陆歇起身听罢,想想,让秦苍在园中等他,自己随老内侍朝宫廷方向走去。
然而四下一看,远处湖畔,九公主身边已有旁人:她正与两位学子打扮的人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翕边来的学生,两位青年皆是敬慕的神色。陈烨亦如与自己相见那日,眉目舒展、从容和煦。期间,一花瓣落至一人青衿上,九公主话语不断,帮那年轻人轻轻拈下杂物。整个动作自然而然,就像自家长姐关爱后辈那般,不带别的意味。
青年见此一愣,眼含感激。秦苍想:得,又收一人。
这时她和那学子皆不知,临走,回望高不可攀的宫城楼,他还会收到一个不大的包裹。晚上,青年在明明灭灭的油灯下,换下缝补多次、不慎沾了御湖水的布鞋时,拆开包裹,会发现里面是一双新靴。
多年后,那日百花宴上尚平平无奇的学子或许当真会平步青云。至少,他与许多人一样,在陈烨一生仕途的几起几落中紧紧追随,不愿忘却当年提携之恩。
不过,这是后话。此刻,秦苍正远望,亭中响起脚步声,回头一瞧,是个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