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次三番趁机欺负她、禁锢她,自己却也难以说明原因。此时她不动,是默许自己的私心了,还是怕坏了自己捉捕人贩子的“布局”呢?
陆歇慢慢俯下身,贴近秦苍用小袖子覆住的耳朵,轻轻说:“晚些再进来。”
接着周身的温暖迅速消失,秦苍大口喘起气。第一次感受到,周遭原来这么清冷这么刺眼。等陆歇已经闪身进洞,命里面的人穿戴好,开始训话。秦苍竟依旧紧紧靠在岩壁上,呆看着前方,双手还在耳畔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在捉弄我吧?
……当然是故意的啊!亏我还以为对方有什么谋划!
想想清楚,秦苍气呼呼进了洞穴。凭什么听你的?
说实话,感受确实不好,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怪味。舱室不大,岩壁与外侧无异,光线昏暗。只是从进“门”起,左右两侧摞了泛黄的木箱子,足有六个。箱子最上铺着几缕不大的皮毛,昏黄下显出如油的色泽。
这是真正的“脸皮”:这些走兽皮毛连着面孔一起被剥下,干瘪的头皮与身上的毛发坍缩在一起。没了头骨,眼眶处空荡荡扭曲着,连诉说生前的冤屈都不得。皮毛旁贴有一些符纸,整个布置像是某种仪式。
此处阴森,秦苍两三步跑进去,和陆歇靠近些。自己真是没气节:上一刻还生气,下一刻就改找了荫蔽。能保命的都是娘,对夕诏是这样,对陆歇也是这样。
卧塌在最里,塌前两人双双低头,跪拜陆歇。陆歇的幽冥剑甚至未曾出鞘,可整个人却寒气凛凛、不怒自威。秦苍能感觉到他周身透出的杀气。这是醉卧沙场的人独有的戾气,即使秦苍站在他背后与他还有段距离,却也能清楚感觉到这种肃杀。不好惹,秦苍打了个寒颤。
男人正是客栈笑眼店家。
此时他还在颤颤巍巍地述罪,争取“坦白从宽”,看见有人进来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又继续低头告解。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秦苍感觉自己靠近后,陆歇周身的可怖气息,收敛起来许多。
“……十、十六个人。这次就贩了这么多,都在井下……少侠,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只是个替人卖命的!少侠饶命啊!”
不知此事势从齐或北,陆歇不想用自己身份趟这浑水。
“替谁卖命?你刚才提到的那女人吗?”秦苍上前几步问。
陆歇似乎早料到秦苍不会乖乖听话等在外面,所以此时她突然插话进来,陆歇也不干扰,只是直直立在她身侧,震慑着地上二人,让他们不敢多生心思。
“小的也不知她是不是主使,只是,小的见过的除了蒙面的黑衣人就只有她了。”
黑衣人?“那女人什么样?”
“那女人很神秘,每次都带斗笠面纱来见,干这种事小的也害怕,每次都心慌,没见过她正脸。”
“‘这种事’?你也知道这种事违法乱纪、丧尽天良,也知道怕?”秦苍牙根痒痒,没好气。
“你们怎么交接?”陆歇接过问。
“少侠,每次那女人会提前一天出现,告诉小的人数。第二日会有黑衣人将那些女奴带过来。隔段时间,那女人会再出现,给小的银钱,再过一日黑衣人将她们带走。”
女人更像是一个交接的上线,而非主事者。单向交接,对方严谨。
“带我们去看。”秦苍想,问不出源头至少先救人。
“女侠,不可啊!不是小的不想带你们去,只是那井四周暗器遍布,活人只能通过箱子放下去。”男人边说,边颤巍巍指指眼前的箱子:“我每次,也只是将人带过来,装进箱子放下去就离开了。井穴里……小的着实没胆量!”
井穴?这里已经是地下,他的意思是还有更深的洞穴。
“为什么要把人藏在井穴里?”这里明明已经足够隐秘了,“另外你怎么确保那些人是死是活?”他不下去,那些女子生活基本所需又如何保证?他们眼里那可是货物。
“小的也不知……这些人运出去的时候也走井口,体态仪容如初。所以我猜,我猜……或许还有其他人供她们所需。只是小的从未见过。”
其他人?如果存在“从未见过”的其他人,就意味着有其他出入口。既然有明确的分工,为什么又非要用同一井洞上下?
“那我们也可以通过箱子下去一探究竟?”
“女侠三思啊,”男人面露恐惧:“虽然每个从里头出来的姑娘都身体如常,可……可是心智上都变得有些呆傻,不知里头发生过什么。”
“那好,不如放你下去,回来告诉我们下面有什么。”
“不可啊!小的知道错了!女侠饶命!少侠饶命!”
这自然不是办法。里面若是真有他一伙的,不就与他从旁路逃了?即使这人没有保守住秘密,倒也算为地下的人贩子通风报了信,解了他们被围剿之势。
“苍苍,我下去。”
秦苍惊讶回头,心想:你有病吧!我就随口吓一吓这千刀万剐的。男人说的暗器是真或是同党震慑他们的言辞不好说,但是光左侧黑咕隆咚那条路就尽显不祥之气。于是劝道:“这两人已经在我们手里了,那些人早晚会经他们的手重新回到地面转卖,那时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上线。”
“现在下去,不仅能救人,或许还能找到‘其他’人。”
“你……”
秦苍越发觉得陆歇今日反常。
是,做事不应该像自己这般畏首畏尾,可最基本的谨慎还是要有的。陆歇今日几乎毫无顾忌、毫不犹豫。大胆、甚至鲁莽。
“可是……这箱子,你真要进箱子里?”秦苍看看箱子上的皮毛和符纸,勉强顺着陆歇的思路。
“我不用箱子。”
这次震惊的可不只秦苍一人,连“店家”都瞪大了眼睛。
“少……少侠,”店家吞口吐沫,觉得人要审时度势,站好队,争取宽大处理:“小的多个嘴。那女人曾告诉小的,上一任看井人,他好奇,有天喝了酒,自己顺着那井绳滑了下去。人抬上来的时候,都碎的不成型了……您还是……您还是三思啊……”
陆歇并不再多言语,朝着店家:“带路。你,”又冲着一旁压低声音啜泣的女人:“留在这别动。”说着往腔道走。
“王……陆公子,”秦苍赶紧追上来:“你真要去?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万一有危险呢?”
陆歇停下脚步盯着秦苍,一脸正经:“担心我?”
秦苍气得一口气要别过去,心里苦: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我回不去啊。
入了腔道,光线越来越暗,行百余步,就到了“井口”。
这是一口真正的“井”。
古井半人高,由青砖堆砌成。其上架着结实的枯木架,木架上系着手腕粗的井绳。井口宽大,像个祭坛,足让那些“棺材”盛着人,上下运输。井沿处长着斑斓的青苔,滑腻恶心。秦苍靠近井边朝下看,黑漆漆一片,不见底,隐隐能闻见一股股恶臭。
陆歇将秦苍拽离井边远些。再独自回到井沿,握住井绳,轻轻拉一拉。正要说:“在这等我。”
突然,四周洞窟里未点灯火的头骨烛台迅速转动,齐齐对准井口方向,不等人反应,拇指长的短箭齐发!短箭凌空几乎毫无声响,一经空气又爆裂成无数更短小的箭。霎时,既定目标的上下左右漫天“星斗”,纵使插翅也难飞。同一瞬间,箭身上涂抹着的致命毒素传入秦苍口鼻,即使短箭未击中要害,毒也能顷刻取人性命。
秦苍离井口远,只要几步,就能冲出攻击范围,逃出生天。可是,那一瞬间太快,仿佛是下意识的,秦苍甚至都没想到自己正朝着死路猛然扑去!身影腾起,翻飞闪躲,左手戒指凛凛作响,右手新月击出,正挡在杀向陆歇侧前最近的一支箭。
“二哥小心!”
陆歇惊讶,手臂却稳稳接住朝自己飞扑过来的人。井绳一动,两人速降。
最后一眼,秦苍看见铺天盖地的箭、人贩子被射成筛子的脸。以及,腔道来处大量的璃王府亲兵。